但杨秀珍并不是真的逆来顺受的人,她最后是自己看中了顾大山,也是自己对顾大山说不用彩礼。
刘千芳是不太看得上杨秀珍,但不要礼金的儿媳妇,她也确实稀罕。老太太也不是多么有良心的人,反正是嫁进来的儿媳妇不是嫁出去的闺女,白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因此,哪怕知道新娘子娘家人没来不对劲,她也装作没在意。
等杨老太太知道的时候,杨秀珍已经跟顾大山摆过酒了,她因此被气得怒火三丈,不单本来打算给闺女的嫁妆没有给,最后给的嫁妆,都不如平常人家嫁女儿。
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杨秀珍都不乐意回娘家。
不单单是因为杨老太太变得不待见她,也因为不想面对那四个哥哥。
然而时间久了,加上人总有逃避心理,渐渐地,之前的记忆受到本能驱使被挤到阴暗的角落。等她再回娘家,四个哥哥又变得跟逃难之前一样了,会关心她会数落她,再不像之前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渐渐地,杨秀珍竟是忘了原来的那些事。
然而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在她心底留存了些许阴影,一直一直跟随着她。以至于后来的杨秀珍为所有女儿设置了一道线——一道不能出格的线。
就仿佛是在说,女孩们千万别踏出那条线,否则会招致不幸的。
届时你的亲人将不再是亲人,他们会在你面前显露出可怕的真面目,颠覆你的人生,碾压你的认知,轻贱你的尊严。
杨秀珍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她伸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
“你……”王桂芳被吓到了,这个妯娌自来要强,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成这般模样。
她刚刚……有说什么狠话吗?
杨秀珍被眼泪洗过的眼睛是透亮的,亮得甚至让人不敢直视。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就往外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去?”王桂芳心里觉得不妙,连忙上前喊道。
杨秀珍不做理会。
王桂芳连忙跟了上去。
见杨秀珍过家门而不入,王桂芳愣了一下,连忙大声喊道:“大山,大山你在家吗?”她想把小叔子叫出来管管自己的媳妇。
她的毛线球可还没绕好呢!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顾大山并没有出现。
王桂芳咬了咬牙继续跟了上去。
跟着跟着,她发现不对,这是往镇上去的路。
“秀珍,你要去哪?”她开口问道。
杨秀珍这会什么也听不见,就知道埋头赶路。
王桂芳倒是想追上去把人拉住,无奈杨秀珍越走越快,她想追却愣是追不上。
但她这副反常的模样,她还真不敢丢下她不管。
就这么地一路跟到红山脚下,王桂芳再也忍不住了,大喊道:“秀珍你到底要去干什么,你别吓我!”
杨秀珍似乎才意识到她跟在后面,愣了一下道:“我要给阿拙打电话。”
王桂芳没注意到她对顾拙的称呼变了,她瞪大眼睛道:“你给阿拙打电话做什么?”
杨秀珍面露恨色,却并没有开口。
一直到了邮局,她都没再开口。
镇上邮局虽然有电话,但来这打电话的人自来不多。一来这个年代尤其是乡镇的人口流动有限,不是谁家都有需要打电话联系的亲友的,二来打电话的费用属实不低,不是急事的话,大家更习惯写信。
也因此,杨秀珍都没用排队,就直接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再次接到杨秀珍的电话,顾拙以为她是要旧话重提。虽然心中无奈,但她也不能不接她的电话,毕竟旁边接线员看着呢。
不过……
“你说什么!?”顾拙瞪大眼睛。
因着她反应太大,一旁本来正喝茶的接线员都看了她一眼。
杨秀珍的声音依旧带着浓烈的恨意,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那临时工的工作可以不给我,但不能给你外婆!哪怕谁都不给,都不能给杨家人!”
“为什么?”顾拙不解。
印象中杨秀珍对娘家不说掏心掏肺,但也是极好的,尤其是对那些侄子侄女,但凡家里有点好东西,她都会第一时间拿回去。
当然,杨家人对杨秀珍也确实不错。
除了杨老太太总是对她不冷不热,四个舅舅和舅妈对她向来热情体贴。有一年杨秀珍摔断腿,她二舅跑来说不放心她在这边养伤,要把她接回娘家休养,她也真的跟着回娘家了。
当然,杨秀珍一个成年人回家住,这边肯定是要给粮食的。不单单是粮食,那一年顾拙隔三差五就会送一条鱼过去,偶尔得了野味,也多是往那边送。
杨家对杨秀珍也确实好,住了一个多月,她就胖了一圈。
顾拙不明白,怎么听杨秀珍的语气,好似对杨家恨毒了一样。
杨秀珍红着眼眶,牙根颤抖地道:“阿拙,就当妈求你,唯独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听着这熟悉的语气和称呼,顾拙如遭重击。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难不成妈也重生了?
上辈子她回乡照顾患癌的杨秀珍,她那时就开始叫她阿拙,说话也不再强硬,语气和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
当时她没细想,只觉得她是生了病才变了性子。这种事她见过很多,并不算稀奇。
但这会……
“能说一下原因吗?”顾拙连忙冷静下来道:“虽然这事是我牵线的,但决定权并不在于我,我并不能决定那个临时工的指标给谁。”
杨秀珍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她不想将自己过往的不堪告诉女儿,便道:“你外婆如果赚了钱,肯定会花在你舅舅他们身上。”
别看杨老太太似乎是不顾儿女的死活了,但实际并不是这样的。
“这不挺好吗?”顾拙挑眉。
“不好,那一点也不好!”杨秀珍因为她的一句话瞬间失控,她几乎是嘶吼道:“他们是刽子手,是恶魔,他们把我推进水里,想要让我淹死!你想要让谁赚钱都行,但他们不行!”
“他们不配得到你的善意!”她话里的怒意和傲慢几乎飞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