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的神经突然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看向滕艳兰,问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麻醉师?”
滕艳兰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虽然欧振业是被烧死的,但我在尸检过程中,从他体内发现了琥珀胆碱的成分。”李睿说道。
“琥珀胆碱?我没记错的话,宣达体内也发现了这个成分。”张旭说道。
“没错。”李睿解释道,“琥珀胆碱是一种去极化型骨骼肌松弛药,通过持续激活神经肌肉接头处的烟碱型乙酰胆碱受体,导致肌肉先兴奋后麻痹,起效快,持续时间短,主要用于全身麻醉诱导气管插管或电休克治疗中控制肌肉痉挛。”
“你的意思是,欧振业的女儿有重大嫌疑?”张旭问道。
李睿点了点头,“我在现场的时候,就发现欧振业的挣扎痕迹很微弱。正常人在被大火围困时,会拼命挣扎,很少会出现躺着等死的现象,所以我怀疑欧振业极有可能在被点燃前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欧振业被人注射了琥珀胆碱,导致其丧失行动能力?”蔡万林问道,“那这个琥珀胆碱是谁注射的呢?”
“琥珀胆碱是麻醉剂,属于管制药品。老百姓是买不到的,就是买了也不一定会用。”李睿说道。
“照你这么说,那曹邦辉也买不到这个琥珀胆碱喽。”滕艳兰说道,“既然这个人和宣达的死无关,那这个案子可以交给大泽分局办理,我们继续寻找曹邦辉。”
“根据许铁华的供词,结合现场勘查情况,这个欧振业可能从事地下人体器官贩卖,而曹邦辉和这个人应该有业务上的往来。我们怀疑第三名失踪儿童极有可能落到了这个欧振业的手里。”
专案组的白炽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张旭的话像一块冰砸进沸腾的水中,会议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投影幕布上那张欧振业诊所的手术室照片——无影灯下,不锈钢器械盘反射着冷冽的光。
“地下器官贩卖……”滕艳兰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记事本上,墨水在“麻醉师”三个字上晕开一片蓝黑色的污渍。她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只有李睿依然面无表情,法医手套的橡胶味还残留在他的指尖。他伸手调整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的一个推车上——那里整齐码放着各种型号的器官保存液。
“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李睿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尸检报告,“受体配型、手术团队、术后护理,等等,这些都需要团队配合。”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每说一个词就叩击一下,像在给这场罪恶的手术计时。
“退一步讲,即便他只是作为一个主刀医生,那也还需要两到三个助手,一名麻醉师、器械护士等人。单从手术这一方面说起,欧振业作为主刀医生,他的女儿作为麻醉师有没有可能也参与了呢?”
张旭的茶杯突然重重落在桌上,惊飞了窗外电线上的麻雀。茶水溅到案件时间表上,将“欧振业女儿”几个字浸得模糊不清。
“滕艳兰,你带李睿马上去找她。”张旭的指节在“麻醉师”三个字上敲得发白,“必要时候直接传讯。”
“是!“滕艳兰说道。
“李璋,你带着鲍文婕继续走访曹邦辉的社会关系,寻找曹邦辉的下落。我和蔡组长继续审讯许铁华,为寻找第三名失踪儿童打开缺口。散会。”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李睿起身时,影子被灯光拉长,正好盖住照片里那台麻醉机。他想起凌晨解剖时看到的景象——欧振业的肝脏位置有一道新鲜的手术缝合痕迹,针脚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滕艳兰的车驶出市局大院时,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扇形的水痕。李睿盯着手机里并排摆放的两张现场照片,宣达和欧振业的尸体都以同样的角度朝向西方,像某种诡异的仪式。
后视镜里,市局的国旗在雨中湿漉漉地垂着,那抹红色被雨水冲刷得越发鲜艳。
滕艳兰看着一脸疲倦的李睿,“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儿,堵成这样,且要一会儿呢。”
前天到今天,他忙了近两个通宵。然而此刻坐在滕艳兰的车上,他却毫无睡意。“不用了,反正也睡不着。”
雨点敲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在车窗上划出两道扇形的透明区域。滕艳兰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透着一丝烦躁。
“那就闭目养神。”她的声音比平时硬了几分。
这两天,她一直刻意与李睿保持距离。这不清不楚的关系令她很是苦恼,以至于她有点后悔——要是那天晚上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现在的麻烦也就都没了。
但偏偏,她不是那种人。她不想随便,更不愿意接受对方随便。这几天“温柔”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刺一样,在她心里越扎越深。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李睿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若有若无地飘来。滕艳兰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膀,余光瞥见李睿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这两天她刻意地刻意疏远,此刻在这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可笑。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两人同时一震。屏幕上“母亲”两个字跳动着,滕艳兰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她知道,一定是来催她的终身大事的。等铃声停下后,她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但没过多久,第二通电话又打了进来。滕艳兰脸上写满了焦躁。她曾经反复跟她母亲讲过她的工作性质,不接电话时,一般都是在处理案子或者开会。她母亲是个教师,很有涵养,不会无休无止地打扰她。但是今天,母亲发扬不把电话打通誓不罢休的气概,准备跟她硬扛到底。
原因很简单,昨天晚上说好跟一个相亲对象见面,可滕艳兰放了他鸽子。
电话铃响个不停,李睿已经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滕艳兰。滕艳兰暗自腹诽:李睿在车上,这电话更没法接了。当着他的面怎么能说这件事呢?他会不会多想?
“根据多项研究和实际案例,开车时分心会导致驾驶员无法及时发现和处理突发情况,从而增加交通事故的风险。”李睿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念教科书,“我建议你接电话,我会戴耳机。你就当我不存在。”
滕艳兰猛地转头,正对上他镜片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用你管?睡你的觉去。”她几乎是咬着牙说。
李睿默默戴上耳机,转头望向窗外。车流在雨中缓慢移动,红色的尾灯连成一片,像一条蜿蜒的血河。他轻声说了句什么,滕艳兰只捕捉到“妈”这个字眼,心头突然一紧。
滕艳兰想起自己从军、从警后一直在外地工作,和父母见少离多,父亲那微驼的背和母亲鬓角的白发浮现在眼前,她还是戴上了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母亲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小兰,你怎么能这样……”
滕艳兰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后视镜。镜中的李睿已经歪着头睡着了,一缕黑发垂在额前,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这个在解剖台前雷厉风行的法医,此刻竟显出几分孩子气的脆弱。
钱清村的空气中还残留着焦糊味。李睿被推醒时,嘴角还挂着一点晶亮的口水。他匆忙用手背擦了擦,眼镜歪在一边,露出底下泛红的眼圈。
欧芷站在院中的合欢树下,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素黑。她抬头看向来人的瞬间,李睿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医用手环——省人民医院麻醉科的标识清晰可见。树影婆娑间,她的眼神锐利得不像个刚失去父亲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