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上海,像个情绪多变的姑娘,前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便乌云密布,雨水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这天,孟如锦如往常一样在画院专心学画,窗外突然滚过闷雷。她握着画笔的手腕轻轻一颤,看着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梧桐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叶片背面翻出苍白的脉络。
果然六月的雨,比戏台子上的变脸还快。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正在收拾画具的同窗周小姐轻叹一声,将牛皮纸小心覆在未完成的画作上,“如锦,你没带伞可怎么好?春桃又不在......”
孟如锦望着画院门口渐渐形成的水洼,“或许等雨小些,我找个黄包车......”
话没说完,豆大的雨点已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转眼间雨幕如帘,将整个街道笼罩在朦胧水雾中。
“这雨下得邪乎!上个月王老板家的窗棂都被风掀跑了。”角落里收拾画架的老画师摇摇头,“姑娘家可别冒雨走。”
孟如锦攥紧了手帕,正犹豫要不要给家里打电话,听见雨幕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伞,顶着风雨,艰难地朝着画院跑来。雨水打在伞面上,溅起细密的水花,那人的脚步却坚定而急切。待身影渐渐清晰,孟如锦的眼眸瞬间亮起,是裴望远!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画院门口,西装外套已有大半被雨水淋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也被雨水打湿,他的脸上却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神中满是关切:“我来接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又怎么知道我没带伞?”孟如锦望着他肩头的水渍,指尖揪着裙摆。
裴望远笑着晃了晃手中的一把小巧的油纸伞,伞面上还留着她上次遗落时沾上的雏菊水彩痕迹,“上次你落下的伞,我想着今日给你送来。到孟公馆时张妈说你去了画院,我抬头看这天色......”
他忽然狡黠地眨眨眼,“就猜到我的孟小姐要被困住了。对了,我还给你带了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红宝石蛋糕房的栗子蛋糕,你上次说喜欢的。”
两人共撑一把伞,踏入雨幕之中。裴望远自然地将伞倾向孟如锦这边,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肩头。孟如锦见状,想要将伞往他那边推一推,却被裴望远轻轻按住手腕:“别动,别淋湿了,我没关系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瞧这雨斜得厉害,伞歪些才挡得住。上次我同事小李冒雨回家,到家就发起了高烧,可把我吓坏了。你可千万不能感冒。”
孟如锦只好作罢,心中却满是感动与心疼,小声嘟囔着:“你这样会着凉的。我看前面有家咖啡馆,我们先去躲躲雨吧?”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伞沿如珠帘般垂下,街道上积水越来越深,行人匆匆,踩着水花,行色匆匆。“听说霞飞路的梧桐树根最是吸水。”
裴望远忽然开口,指着街边在雨中摇曳的梧桐树,“去年梅雨季,有棵老梧桐倒了,正巧砸在......”
他突然噤声,懊恼地拍了下自己脑袋,“瞧我,这时候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住在弄堂里,一到下雨天,屋檐下就会形成小瀑布,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里面嬉笑打闹。”
孟如锦被他的模样逗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嗔怪:“裴先生什么时候学来的这般迷信?不过听起来,你的童年很有趣呢。”
走着走着,前方道路因积水严重,难以通行,他们只好躲进一处古老的屋檐下避雨。这是一栋颇具年代感的石库门建筑,门楣上的砖雕虽已斑驳,仍可见“竹苞松茂”的字样。
雨水顺着马头墙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洼。裴望远收起伞,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仔细擦拭伞骨,忽然轻笑出声:“记得第一次见你,也是这般手忙脚乱。当时我手里的文件都撒了,还是你帮我一起捡的。”
孟如锦想起绸缎庄那一幕,脸颊微微发烫:“明明是裴先生走路不看路。那天回家后,春桃还笑我说,怎么衣服上沾了灰,像是摔了一跤。”
“那日若非莽撞,又怎会遇见孟小姐?”裴望远将伞靠在墙边,转身时带起一阵着雨水的气息。
“后来每次去洋行,我都忍不住往绸缎庄方向多走两步......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你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纯净和坚韧。”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却愈发炽热,“如锦,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在绸缎庄见到你,你低头捡布料,那一刻,我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你身上移开了。”
孟如锦的心跳陡然加快,耳尖泛起红晕:“裴先生......其实,我也......”
“我知道,你家境优渥,从小养尊处优,见过无数的世面。”裴望远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握紧,“而我现在不过是个在洋行打拼的职员,或许还不够好,也不能立刻给你最好的生活。但你看这电车轨道,”
他突然指向远处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电车,“去年才开始铺设,现在不也跑得稳稳当当?就像我们,只要方向对了,慢些又何妨?对了,我最近在研究进出口贸易,已经有了些眉目,相信不久就能做出成绩。”
孟如锦被他突如其来的比喻逗得破涕为笑:“裴先生这是拿电车作比?你总是这么有意思。其实,我从未在意过那些。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你。”
“正是!”裴望远眼中闪着光亮,“只要方向对了,慢些又何妨?我会拼命努力,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过上幸福安稳的日子。”
他忽然单膝跪地,在积水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孟如锦小姐,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我保证,会用一生来守护你。”
雨声似乎都停了,孟如锦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看着他俊朗的脸庞上那紧张又期待的神情,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我愿意。其实,我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话音刚落,裴望远猛地起身,动作太急险些撞翻一旁的伞。他小心翼翼地将孟如锦揽入怀中,喃喃道:“我竟忘了问,你可愿意让我叫你‘如锦’?以后,我每天都想这样叫你。”
“笨!”孟如锦埋在他肩头,“现在才问。不过,我很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雨还在下,敲打着伞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在为这对有情人送上最美好的祝福,又像是最温柔的伴奏,为他们的爱情之歌增添动人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