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阴冷刺骨极了。
沈清棠即便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还抵不住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她裹紧了狐毛大氅,边走边打量四周,这里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凄厉惨叫,也不见那些骇人的刑具。
只是地面脏污,潮湿的石壁上凝结的水珠,在火把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看起来十分压抑。
她捂了捂口鼻,却怎么也挡不住那股混杂着血腥与霉腐的气味直冲脑门。胃里一阵翻涌,眼眶却先红了,连她都受不住的阴冷,江行简那副病弱的身子骨怎么熬得住?
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氅衣系带,心跳快得发疼。
一想到要见到他了,内心是藏不住的激动与害怕。
既盼着快些见到他,确认他安然无恙,又怕看见他病容憔悴的模样,那会比剜心还痛。
“没事吧?”
瞧着她脸上难受的表情,李长策有些懊悔。
这地牢长年累月的死过人,即便是将刑具藏了,犯人收押了,还是掩盖不住这里的可怖。
沈清棠摇摇头。
“卿卿,他不在这里。”
李长策余光一扫,铭光立即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沈清棠转过脸,眼眶泛红,鼻尖也微微发皱,像是被地牢里的浊气呛得难受。
这副模样看得李长策呼吸一滞,当即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迈出阴暗潮湿的甬道。
“他好歹是我兄长,住这种地方,怎么能受得住呢?”
她靠进他怀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晕乎乎的,竟没察觉他语气里那一丝几不可闻的异样,只觉得他今日格外温柔,甚至……带着点怜悯。
直到出了地牢,沈清棠才如获新生般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她仰头看向李长策,目光渐渐清明。
“李长策,谢谢你。”
李长策的脚步蓦地滞住,玄色衣袍在青石地上扫过一道凌厉的弧度。
他侧首垂眸时,眼底漆黑如墨:“谢我什么?”
“谢谢你…”沈清棠仰着脸,斑驳的树影间漏下几缕阳光,映得她眸光清澈见底,“没有苛待他。”
声音轻软,像枝头初绽的嫩芽。
这样干净的眼神烫得他心尖发颤。
李长策猛地别过脸,喉结滚了滚。他不是不愿看她,而是不敢。
冬日的荷花池结了层薄冰,阳光斜照下来,冰面泛着细碎的银光。
池鱼在冰下游弋,影影绰绰,倒显得比往日更悠然几分。
沈清棠怔怔望着眼前的临江别院,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从未想过,此生竟还能踏足此处。
九曲回桥尽头,荷花亭内那道清瘦身影让她瞬间红了眼眶。她下意识向前迈步,却被李长策一把扣住手腕。
“卿卿答应过我的,可还作数?”
沈清棠恍惚地点头,余光却仍黏在亭中人身上。
李长策心口蓦地一刺,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修长手指恰好遮住她的视线。“看着我。”
他拇指轻轻摩挲她眼尾,无一不透露着控制欲。
“你要知道,我本是不允许你与他有对话的可能。”
“远远的见一面,已是仁慈。”
“所以,不许做出格的事,否则……”他语气控制不住的压抑着交杂的嫉妒,狠狠威胁。
沈清棠乖顺的点头,袖中的手紧紧攥着衣袖,她有些控制不住脑海里疯长的思念,已是十分克制的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端倪。
李长策终是松开了手。
他看着沈清棠提起裙裾奔向凉亭,裙摆在雪地上绽开涟漪。
有那么一瞬,刺骨的寒意漫上心头。
他恍惚觉得他们像极了一对久别重逢的恩爱夫妻,而他,倒成了拆散良缘的恶人。
记忆中,唯有她失忆时曾这般奔向过他。可那段偷来的温存,后来也成了镜花水月。
沈清棠看着凉亭的人,脚步缓缓顿住,试探性的喊了句,“江行简?”
这个名字曾在心里千呼万唤,今日终于呢喃出口。
那袭月白锦袍依旧如记忆中清雅,雪貂氅衣却显得空荡了许多。江行简半束的青丝间垂落几缕碎发,衬得凹陷的脸颊愈发苍白。直到看见她,那双黯淡的眸子才泛起微光。
“棠棠。”他轻唤,沙哑的嗓音里浸着藏不住的欢喜,却突然掩唇咳了起来。
沈清棠急步上前,指尖刚要触到他衣袖又猛地顿住,“你有没有事?哪儿不舒服?为什么、为什么你瘦这么多,可是被关进大牢里吃苦了?”
她声音哽在喉间,化作一串凌乱的颤音,余光忐忑的瞥向远处那道玄色身影。
瞧她急切的样子,江行简笑着摇头,抬手轻轻挡住她探来的手。
“我没事,我没事。”他耐心的回应。
手温柔的抚摸她的发顶,歪着脸,柔柔一笑。
沈清棠瞧着他温润熟悉的模样,眼泪倏地滚落,砸在他手背上,“别骗我,你不许骗我,要是被我知道你在假装,我可跟你急。”
是了,他这比原先还病白的脸色,可不吓坏了他心爱的姑娘吗?
“不过是败了一场,忧思伤身罢了。”
沈清棠扶着他坐下,“你胡说,你这个人最淡泊名利,钱财权势对你而言不过是点缀,即便丢了官帽,你也不会重视。”
她盯着青年消瘦的轮廓,那温柔笑意几乎要将她溺毙。
“是啊,”青年同样紧紧的看着她,目光深邃,宛若将她细细描摹,永刻心里。
“我唯一在乎的,许是永远也赢不回来了。”他轻声呢喃。
“你说什么?”沈清棠声音发颤,望着他近乎透明的脸色,只觉得他虚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消散在风里。
她的心口疼极了,那是种针扎的刺疼,连指尖都跟着发麻发僵。
“没什么,棠棠可过得好?”他的目光打她微微平坦的小腹上一扫而过,最终凝望着她的眼睛。
好久不见,她圆润不少,想来,李长策将她养得极好。
心底那片荒原,本应燃起妒火,此刻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了。时间于他,早已是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