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校踩下刹车,轮胎在砂石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前方出现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楼顶的天线上积着厚厚的雪。
吉普车在距离铁门二十米处缓缓停下。
两名哨兵立刻持枪上前,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刺刀在夜色中泛着冷芒。
陈少校摇下车窗亮出证件,寒风裹着雪粒子灌进车内。
哨兵立正敬礼,目光扫过车内的林川。
“这位是?”哨兵例行公事地问。
陈少校没有说话,拿出另外一张纸。
哨兵仔细看了看,立即退后一步,挥手示意放行。
铁门缓缓打开时,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声响。
吉普车开到灰楼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发动机的余音在寒冷的空气中震颤。
陈少校推开车门,军靴踏在结冰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林川跟着下车,抬起头来。
三层小楼比远处看着更加破旧。
墙面上残留着雨水冲刷出的灰黑色痕迹,几处剥落的墙皮下露出暗红色的砖块。
楼顶那根锈迹斑斑的天线杆歪斜地指向天空,积雪压弯了最顶端的绝缘瓷瓶。
“到了,就这儿。”
他指了指右侧一栋不起眼的建筑。
房子外墙斑驳,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屋檐下挂着几根冰溜子。
林川注意到大门口站着两个便衣,虽然穿着棉大衣,但站姿笔挺,右手始终插在衣袋里。
见吉普车停下,其中一人快步走过来。
“陈处,人都到齐了。”
便衣低声说道,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陈少校点点头,转头对林川说:“走吧,先听听情况。老赵他们等半天了。”
两人刚走过去,另一个便衣突然伸手拦住林川:“这位同志,请出示证件。”
陈少校皱眉:“我带来的人,还需要查?”
便衣面露难色:“陈处,规矩您知道的……”
“行了行了。”陈少校摆摆手,从内袋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政委的亲笔批条,自己看。”
便衣接过仔细查看,这才让开身子:“抱歉,职责所在。”
陈少校领着林川绕过正门,沿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走向侧门。
路边的积雪里混杂着烟头和痰迹,几个冻硬的脚印深深陷在泥泞里。
侧门是道包着铁皮的木门,上面用红漆潦草地写着“叁号”。
陈少校用力敲了三下,停顿,又敲两下。
门上的小窗“唰”地拉开,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老陈?”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
“人带来了。”
陈少校侧身让林川上前,“就是张青松点名要见的。”
门闩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林川跟着陈少校走进一条狭窄的走廊,墙上的石灰已经发黄剥落,露出下面斑驳的霉斑。
走廊尽头传来低沉的说话声和纸张翻动的声响。
会议室比想象中宽敞,但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
四张掉漆的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档案袋和烟灰缸。
三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围坐在煤炉旁,见他们进来同时站起身。
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地喷着白汽,在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
“这位是林川同志。”
陈少校简短地介绍,“这三位是军区派来的审讯专家。”
最年长的李专家约莫五十岁,花白的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
他面前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字,钢笔尖还滴着墨水。
中间那位王专家戴着圆框眼镜,正在翻阅一沓电报记录,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
最年轻的周专家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却有一双异常冷静的眼睛,手里把玩着一把折刀。
“坐。”年长的专家指了指靠窗的椅子,“我们简要介绍一下情况。”
林川刚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窗缝渗进来。
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屋内煤炉散发的热气形成鲜明对比。
李专家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张青松的情况很特殊。”他翻开笔记本,林川注意到上面用红蓝铅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他掌握的情报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得多。”
他从旁边拿过来一张东北地区地图,铺在桌面上。
煤油灯的光线下,十几个红圈密密麻麻分布在长春、沈阳、哈尔滨等要地。
“去年至今,东北地区共破获敌特案件47起。”
他用钢笔尖点着地图,“主要活动集中在三个方向,老王,你介绍一下。”
戴眼镜的王专家立即接话,声音带着东北口音:“第一类是破坏交通。”
他推过来一沓照片,上面是遭破坏的铁路桥梁。
“11月3日,哈城至佳市铁路线被炸,就是台湾派来的爆破组干的。”
“第二类是渗透工厂。”他继续说道,“沈城机床厂、长春汽车厂都发现过特务,专门搜集苏联援建项目的技术资料。”
李专家又翻出一组电报抄件:“最棘手的是第三类。”
他指着最新截获的电报。
“台湾今年开始往农村派遣’长期潜伏组’,专门伪装成农技员、粮站干部。”
王专家摘下眼镜擦了擦:“敌特最近盯上了两样东西。”他竖起两根手指,“抗旱粮种和水利工程图纸。上个月在吉省,我们抓到一个冒充农科院专家的特务,身上搜出了水库设计图。”
陈少校突然插话:“我们怀疑张青松在负责整个松江流域的潜伏网络。”
“林川!”
一直沉默的周专家突然“咔嗒”一声合上折刀,打断了谈话。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直勾勾地盯着林川:“张青松为什么指名要见你?”
刀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煤炉上水壶的“呜呜”声。
三个专家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林川,等待着他的回答。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框“咯咯”作响。
几粒雪粒子从缝隙里钻进来,落在林川的肩头。
陈少校适时地打破沉默:“老李,把审讯记录给林同志看看。”
李专家推过来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封口处的火漆印已经破损,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张。
林川注意到档案袋上有个模糊的血指印,在煤油灯下呈现出暗褐色。
“他在一次审讯中提到你三次。”
李专家指着其中一页记录,“说只有你能理解他的处境。”
他顿了顿,笑了起来: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