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最近迷上了女红,原本她不会针线活,为了孩子,竟也跟着制衣工学起针黹类活计。
那些衣褂她做不好,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心总要在一些地方体现,于是她学着做一些孩子的小袜子、小肚兜之类的小件。
也不去调香了,怕身上香味熏着孩子,真真是一颗心全扑在孩子身上。
这晚,呼延吉从沐室出来,披衣缓带走进寝屋,见江念倚在床头灯下缝补着什么。
“说了多少回,晚上不要做这些,坏眼睛。”呼延吉一条腿跪撑于榻,挨近身往她手上看了一眼,“嗳”了一声。
江念仍专注于手上的缝补,头也不抬地问道:“怎的嗳起来了。”
“我为朔儿叹这一息。”
江念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嗔怪道:“孩子好好的,你叹什么?”
呼延吉靠坐于榻,双手撑在脑后,眸光斜睨:“他现在还小,不会说话,你等他再大一点,你绣制的这些东西,啧啧——”
说着,摆了摆脑袋。
江念把自己缝制的小袜子摊于膝上,看了看:“不好么,我觉得还行呐。”
呼延吉拣起两只小巧的软袜,合在一处,说道:“你看看,这叫还行,一只大一只小,你别把咱们儿子的脚穿成一大一小。”
江念凝目去看,当真是一大一小,有些败丧:“做了两日……”
呼延吉在江念脸上望了一眼,然后拿起两只小袜套她的耳朵上,一边挂上一个,就像两只耷拉的白耳朵。
江念眨了眨眼,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就去追打,一面戏闹一面嗔说:“你幼不幼稚。”
呼延吉笑着躲闪,见江念要去扯“白耳朵”,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他一只手能把她的细腕完全包裹。
“扯了干什么,你戴着朔儿的小袜更好看了。”说着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你简直……你多大了,怎的还同孩子似的。”
呼延吉回答道:“本王如今快二十三了。”
江念双手被他锢着,开始晃脑袋,左摆一下,右摆一下,想把耳朵上挂着的小袜甩下来。
呼延吉见她那样子,实在好笑,不再逗她,松开手,江念便把耳朵上的小袜取了下来。
“我去看看朔儿。”
正待起身,被呼延吉拉回:“乳母带着好好的,你又去扰他,你这一去,叫他看见又哭着要你,离不得了。”
自打呼延吉回来后,江念才慢慢放宽了心,肩头的重担有人扛,她又回到从前无忧的时候,除了孩子,没什么可叫她担心劳神的。
呼延吉又择吉日册立她为大妃,当然了,这中间少不得争论,不过很快被他压了下去,拿梁境诸城堵了朝臣们的嘴。
后来民间都传,小王子出生时,天现福瑞之兴,所以小王子是天选之子,是为清明灵气所秉者,夷越日后必将昌隆祚永。
江念立为大妃,她的孩子自然就是储君,大局已定,只要呼延吉在一日,她和孩子的地位就无可撼动。
而孩子呢,她也在试着放手,不像之前那样离不得眼,在宫人们的精心侍候下,江念把身子渐渐调养了回来。
现在的她无比满足,晨间趁阳光轻薄,带着孩子去祥云殿给高太后请安,闲坐一会儿,出了祥云殿再去肖妃的莲花殿走一趟,到她那小山间转一转,顺带采些果蔬回西殿。
有时阿史苓同肖甄会来王庭陪她打发时间。
肖甄生的是个女儿,比朔儿大几个月,她见过两次,很可爱机灵的小丫头。
因着朔儿还小,她不能带他去坊间玩,预备满一岁后,再带他出王庭,去坊间游转。
呼延吉本是个挑重担的人,不论大大小小的问题,通常不会诉之于她。
如今,她的日子过得十分闲适,上上下下没有特别操心的事务。
江念把小袜子整叠好,搁于枕边然后转头看向呼延吉:“轲儿给我来信了。”
呼延吉眸光微闪,问道:“他说什么?”
江念微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说了一些他的日常,然后问我朔儿会不会说话,让我教朔儿喊舅舅,待他来时,他要听朔儿叫他舅舅呢。”
呼延吉笑着点头:“下次你让他来王庭,咱们再不去接他,把他惯的。”
江念“嗯”着应了,心里一直掖着一件事,想了想终是问了出来:“那边的战况如何了?”
呼延吉知道她问的是李恒那边的情况,而她关心这些无非是因为江轲入了李恒麾下,江轲一直想要辅佐李恒夺得帝位。
“李恒那人你是知道的,梁帝不是他的对手,他手下精兵骁将众多,打得朝廷难以招架。”
“那我们还要同他们战吗?朔儿已是王储,我已被立为大妃,可不可以不同他们交战?”
一来,呼延吉上次假死于战场,她受了好大的惊吓,若不是因为孩子,她可能挺不过去,整个人的神魂散了似的,再之后,她就很害怕听到呼延吉离开王庭,实在是等他归来的滋味太煎熬。
上次他施计假死,可下次呢,下下次呢,只要他亲赴战场,她的双脚就如同吊起,落不到实处。
二来,她也不想呼延吉同江轲敌对上,也不想呼延吉同李恒敌对上,江轲是她的亲弟,这个自不必说,李恒于她而言像是兄长,同一个圈子长大的伴儿。
呼延吉沉吟半晌说道:“夷越同大梁不可能共处,我也不只是为了你的大妃之位,阿姐不妨想一想,那些并入夷越的梁境城镇会永久归属夷越么?”
“不会。”江念低声道。
“是,它们并没有完全融入夷越,只是用一根绳子拴着,待到夷越势弱,这根绳子就拴不住它们了。”
那些并入夷越的境土,就像一汪清水中的两滴不同血液,哪怕靠拢在一起,中间始终有一道缝隙,没法并入,想要消弭间隙,只有在一统后的时间长河中融合。
而他要做的,就是一统梁境所有疆域,至于融合需要他的儿孙辈去完成。
“还有……”呼延吉又道,“就算我想停止战事,李恒也不一定会停手,我拿下的那些大梁城镇他势必会抢回,不仅如此,若我夷越不敌,阿姐,你有没有过会有什么后果?”
江念怔怔问道:“什么……后果……”
“朔儿会重走我的老路。”呼延吉紧盯着江念的双眼,把话说得很轻,却重重地砸到她的心瓣上,“阿姐想让我们的朔儿去异国为质么?”
“不可以!”
呼延吉牵起她的手:“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你要信我,好不好?”
江念觉得他这话来得突兀,前后不接,也不懂这句话更深的意思,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正在二人说话时,殿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接着殿门被拍响,虽然只拍了三两下,响动却急。
“进来。”呼延吉掀帐下榻。
秋月带着乳母抢步进殿,乳母手里还抱着啼哭不止的小王子。
“大王,小王子一直啼哭,怎么也哄不好。”乳母说话的声音打着颤,平时哭闹一哄就好,左右不过困了或是饿了,这会儿哭了好一会儿,定是哪里不舒服。
江念霍啦一下掀帐下榻,几步上前把孩子抱在怀里,低头一看,只见孩子一张脸都哭红了,落在她怀里仍是哭不歇,小小的身体发着抖。
呼延吉立马宣宫医前来。
“朔儿不哭,娘在呢,不哭,不哭……”江念把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可无论怎么哄,孩子都不能安静下来。
呼延吉问向乳母怎么回事,小王子可有受到惊吓。
乳母连连摆头:“奴万万不敢欺瞒大王和王妃,小王子之前并未受到惊吓,就连吃食也是照着往常那样安排,不敢有半点疏忽,不知怎的,突然就啼哭难止,还伴着寒战。”
秋月从旁道:“木雅掌事已叫人查验小王子今日的吃食。”
江念看孩子难受的样子,乱了方寸,孩子就是她的命门,稍有一点差池,她就变得不像自己,全然没了平时的冷静自持。
呼延吉走到她的身边,安抚道:“宫医马上就来,可能是肚腹胀气叫他难受了。”
江念惊惶着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可朔儿一直在打颤,大王,你看看,他太难受了,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你别急,会没事的,宫医诊治过就知晓了。”
江念点了点头,是了,她不能急,她不能急。
没一会儿,医署所有当值的宫医都来了,江念把孩子放到榻上,退到一边让宫医看治,资历最高的一位老宫医上前诊看,越到后面,面色越严肃,眉头越紧。
老宫医又叫旁边的宫医上前,再诊,那宫医诊过后,面色眼见的难看起来,几位宫医低声私议一番,终是有了定论。
“如何?”呼延吉问道。
“回大王,小王子染了疟疾,情况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