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大营。
原本属于汉王的营帐里，现在点燃了烛火，萧鸣音没有坐在汉王的位置上，而是另外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了旁边。
京郊大营的将领们陆陆续续地赶过来。
营帐的外面，还系着白绸。
每个将军的身上，也都系着白色的布。
汉王的尸体还在刑部，这些时日里，将领们做了许多的努力，但最终，拗不过这满京城的权势。
“今日，也算是我在九哥走后，第一次见你们。”
萧鸣音环视一周，看着一个个悲痛欲绝的将领，从自己的怀中拿出来了一个亲笔书。
“这是九哥离世之前，交到我手中的亲笔信。”
“之前，我一直没有机会给你们，现在，九哥的案子不知何时能结案，宫中出了事，还牵涉到了九哥的母家。”
“我知道大家都跟了九哥许久，是九哥的心腹，如今的形势不好。”
“却也正是因为这个案子，我才能见到你们。”
萧鸣音红了眼，“我也不曾想过，那一夜与九哥，居然是最后一面。”
“但承蒙九哥的信任，该给到你们手中的东西，我都会给你们，也不会辜负九哥。”
在场的将领们这些时日憋屈的厉害，现在看到了萧鸣音，到底是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
“十三殿下，我家王爷，都和你说什么了？”
“十三殿下，你说，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杀了王爷啊！”
将领们憋了许久了，哭也不能哭，打也不能打，日日憋着气，憋着心情，生怕影响那些王爷生前的布置。
“好了，十三殿下这不是过来说了吗？”
“都闭上嘴吧。”
王蒙压制着鼻子的酸涩，看向萧鸣音，“殿下，这些大老粗也是忍了许久了，我家王爷……”
他吸了口气，“我家王爷去的惨，不明不白的，我也是因为，知道王爷和殿下有些合作，所以，这些日子也都压制着他们。”
“还请你见谅。”
萧鸣音摇头，却偏过头，眼泪下来了。
他赶紧抬手擦了，回过头，“王将军，便拜托你，给大家读一下九哥留下的信吧。”
王蒙点点头，从萧鸣音的手中接了过来。
他吐了口气，之后拆开了信封，看到熟悉的字迹的那一刻，这位将军的眼睛红了。
他再次深深吸了口气。
“诸位同袍……”
王蒙的手在颤抖，王爷走的时候，和他只交代了几句话，便将他赶出门去。
那时他不知道，这是他和王爷的最后一面。
王蒙作为汉王最信任的部下，与汉王出生入死，是战友，是同袍，更是兄弟。
他清楚，王爷在遇刺那一日，身体就已经不好了，若非有那位姑娘，王爷后面的两天都坚持不下来。
他陪着王爷在那两日做了一些事情，却也并没有完全参与。
他明白，王爷在用最后的时间下一盘大棋。
王爷是最在意他们这些兄弟性命的人，他清楚，他死后京郊大营的局势和前途，注定是分崩离析。
王蒙其实很早很早的时候便跟在汉王的身边了，他从一个护卫开始，直到现在的位置。
全靠汉王相护。
战场上，若非王爷，他早已死在敌军刀下，王爷为了救他的命，更是受了重伤。
从那时起，王蒙就立下誓言，要一辈子保护王爷。
可谁能想到，他如此无用，什么都做不到。
“许久不见，本王……”
信纸缓缓展开。
那夜大雨下，汉王萧凤临坐在窗前，手里的笔握着又松开，最终叹了口气。
还是一笔又一笔的落下。
“你们看到信的时候，本王应当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他红了眼，他舍得死吗？
自然是舍不得的。
他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做到，许多的抱负没有实现。
“虽然有些肉麻，可我还是想说，我舍不得你们。”
“我的兵，没有一个孬种。”
“这些年有你们，我才能坐稳汉王之位，才能实现我的抱负。”
“世人称我为小战神，让我能与定国公并肩。”
“可我心里清楚，我差得远。”
“只是人各有命数，我与你们相伴的时光也就这么些时日罢了。”
“其实思考良久，我本想留下一些激励你们的话，谁知道，就写出来了这些矫揉造作的文字。”
“可我又想，哪怕没有我在，你们每个人都如此优秀，也能为自己寻到一条康庄大道。”
萧凤临抬眼看着窗外的大雨，“今夜的雨，有些大了，很恶劣的天气。”
“我依稀记得，在西域的第一场战争，刮了很大的风。”
“那个时候，你们大多数人跟着我，还都是小兵，却好像都不怕死一样，跟在我身边冲杀，一个比一个猛。”
他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便轻笑起来。
但他没有写进信纸里。
他记得，他的士兵来自大庆的天南海北，他们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惯，有着不同的性格，喜欢不一样的东西。
有的就是嘴臭，管不住自己的嘴，有的不聪明，平日里谁都能骗两句。
有的……
汉王垂下眼眸，遮掩不住眼底的血红。
几年征战，他身边的人活下来的并不多，临死之前的走马灯里，他还是看到了那些死在战场的兄弟们。
“我知道，这一路走来，我们失去了太多。”
“原本以为能相互陪伴许久，现在看来，也都是奢望罢了。”
“但还好，上天怜悯我，还给了我一段时间准备我的离去。”
“老王，这些日子肯定辛苦极了吧，不是我不想当面和你告别，只是我有些……有些受不了罢了。”
“你应当还记得，我胆子不大。”
王蒙的手颤抖起来，眼泪到底止不住了。
他亲口读着王爷留下的，对他说的话，每一句，却都像是生挖开了他的心。
“但是啊，有你在，我便什么事情都不担心了。”
“多谢你，多谢你陪着我。”
“还有诸位同袍，来不及和你们说再见了，不要怪我。”
“我才发现我这么絮叨。”
汉王笑着写下这些话，“也才发现，我是这么个黏黏糊糊的性格。”
“其实我本来只想说，哪怕我不在了，你们也该好好走下去。”
“别忘了我们曾经一次次把酒言欢时说过的话，为了大庆！”
“不必因为我的离去而痛苦，最起码，我还算是个负责的将军。”
“所以，我将留下我的最后一条命令。”
所有的将领猛地站起来，盯着王蒙手中的信。
他们红着眼，举起手，随后用力敲向了胸口。
萧鸣音不由一愣，他下意识的也站起来，学着这些将领的动作。
他们没有沟通一句话，却因为默契，同时做了这样的动作。
“我，萧凤临，大庆的汉王，乃是大庆小战神，护国之人，而今大庆有想要动摇国体的妖人与那通敌叛国的真奸人！”
“本王命尔等。”
王蒙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强烈的悲伤和恨意，带着战士们长达数年的困苦，带着这些赤子之心的将领的期望。
“护国！保家！”
“除妖人，斩奸人，护国土！”
所有的将领喝道，“是！是！是！”
声音响彻了整个大帐，哪怕是本心并不纯粹的萧鸣音，此时此刻，也沉下了脸，情绪好似被调动了起来。
汉王麾下之人，远比他想象的，要赤胆忠心。
信纸的最后几句，王蒙擦去眼泪，小声的呢喃着。
写下最后几句的时候，汉王的旁边，正摆着那一碗下了毒的汤。
雨越下越大，他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有些……”
“有些不甘心啊。”
“偏偏，本王好容易找到你们踪迹的时候，也活不成了。”
“好生厉害，也好生恐怖。”
他回看自己的信纸，最后落下几句。
“我此生，最不后悔的事情，便是走上这条路，我做先行者，会为你们踏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便以我的死，撬开这尘封的一切。”
“许多内情，我的十三弟，他清楚。”
“日后，听他的吧。”
“还有，我有个不太听话的，苦命的侄子，他这个人心善，却也总被欺负，十三弟，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
王蒙将信纸递给了萧鸣音，没有多看。
萧鸣音眉头一动，显然没有想到汉王留给这些将领的信，里面居然还有他的事情。
他接过来，看到那信上的最后写着。
“作为你的哥哥，我给你道个歉。”
“我知道，你所求甚多，我甚至有些窃喜，窃喜你与我并非敌人，我只求一件事。”
“帮我保下他的命。”
汉王没有写到底保下谁的命，但前后文结合，萧鸣音知道。
萧无极啊。
萧鸣音忽然觉得，谁说萧无极的命不好，谁说呢……
怎么这么多人在意他的性命，想要保护他呢。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哪怕萧无极的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却各个都想保护他。
尤其，那个好似不在意世间任何事的凌霄。
她的那双眼睛里，明明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可就是非要……非要救萧无极的命，就是要保护他。
他的命，可太好了。
哪里像是自己这般，艰难地求着一条活路……
“好，多谢。”
萧鸣音抬起头，对王蒙道谢。
而王蒙则半跪下来，“十三殿下！而今，我们已经清楚了王爷的意思，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什么地方需要我们，还请殿下下令！”
“我们这些人，接下来，便全听殿下的！”
此行目的达成。
萧鸣音好一番协同合作的话说出去，算是收服了这些汉王留下的遗产。
明明更进一步，萧鸣音却没有很高兴。
回去时，他坐在马车上，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世界。
汉王和这些将领应该都明白，把领导权交给他手里意味着什么，萧鸣音自诩不是什么好人。
任何事都靠着算计和谋划才握在了手里。
“怎么，我就碰不到……”
碰不到一个只是真心为他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