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微明。
玉国公府的书房内,萧云汇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已无昨日的挣扎与愤怒,只余下一片沉静。
他看着面前站着的三个子女,长子萧雨柏依旧面带不忿,次子萧雨钟则是一脸无所谓,唯有女儿萧雨微,神色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担忧。
“此事,便按雨微与余大人商议的办。”萧云汇的声音沙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萧雨柏猛地抬头,还想再劝,却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
“我意已决。”萧云汇缓缓道,“这世道,要变了。萧家想要屹立不倒,甚至更进一步,就不能固守成规。这制糖秘法,这高产良种,是我萧家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儿子,最后落在萧雨钟身上:“雨钟,此事便由你去办。你去拜访余瑾,就说,这粮价一事,我们萧家完全支持他的新政,他说如何调控,我们萧家的粮铺就如何售卖!”
萧雨钟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兴奋。这种抛头露面,引人注目的差事,正合他意。
一个时辰后,一辆装饰考究的乌木马车在数十名精悍护卫的簇拥下,从玉国公府缓缓驶出。车队并未刻意低调,反而带着几分张扬,一路行去,马蹄声清脆,车轮滚滚,引得街头巷尾无数行人侧目。
各家府邸的探子、街边的商贩、早起的百姓,无不窃窃私语,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与猜测。
“那是……玉国公府的二公子萧雨钟?”
“这方向,是去均田司的!”
“天爷!萧家……这是真的要支持余阎罗的新政了?”
一时间,舆论哗然。萧家此举,无异于在京城这潭深水里投下了一颗巨石,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这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商业决策,更是一个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政治信号。
均田司衙署之内,王安石与诸葛亮等人正就昨日米价之事进行着推演,气氛尚有些凝重。
突然,门外小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大……大人!玉国公府二公子萧雨钟……求见余大人!”
“什么?!”王安石霍然起身,手中的茶杯险些跌落。
诸葛亮也停下了摇扇的手,与范仲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与此同时,皇城深宫。
御书房内,暖炉烧得正旺。年轻的天子赵汝安一反常态,并未端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而是在殿内来回踱步,脸上难掩兴奋与欣慰之色。
“好!好一个余瑾!好一个萧云汇!”赵汝安一拳砸在掌心,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不费一兵一卒,便让这京中第一等的豪门望族俯首,为新政推行打开了如此关键的局面!朕心甚慰!朕果然没有看错他!”
他凝视着窗外,眼中充满了期许:“有余瑾在,朕相信,这大安的沉疴痼疾,定能一一革除!”
龙心大悦的另一面,却是司空卢颂府邸内的阴云密布。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卢颂面沉似水,听着幕僚低声汇报着萧家父子昨日的动向,以及均田司今日的反应,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紧绷着,眼神阴鸷。
他手中的狼毫笔早已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变形。
“萧云汇……好一个萧云汇!”卢颂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萧家的倒戈,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余瑾正在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清查土地的范畴。
他在挖他们的根基!
勋贵豪族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靠的不仅仅是祖上的功勋和手中的权势,更是盘根错节的利益联结和共同进退的默契。
余瑾此举,无疑是在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联盟上,撕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此子……断不可留!”卢颂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对幕僚沉声道。
他原以为余瑾只是猛虎,只会用强,却没想到他竟也懂得用智,懂得用利诱分化瓦解他们的阵营。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恐惧。
夜色渐深,卢府书房灯火通明。
十数位京中头等世家的家主或代表人物齐聚一堂,个个面色凝重,眉宇间带着压抑的焦躁与愤怒。这些人,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的权贵,此刻却像一群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
“卢司空,不能再等了!萧家已经倒了过去,若是再有几家效仿,我等百年基业,危在旦夕!”一个身材肥胖的侯爷拍着桌子,满脸急切。
“是啊!那余瑾小儿,先是清查田亩,如今又拿粮价开刀,下一步,还不知道要使出什么阴损招数!再不动手,就晚了!”
卢颂抬手,压下了嘈杂的议论声。他环视众人,声音阴冷:“诸位稍安勿躁。余瑾势大,又有陛下撑腰,与他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
众人闻言,皆是一窒。
卢颂嘴角牵起一抹弧度:“但,硬的不行,我们可以来软的。他余瑾不是自诩为民请命吗?那我们就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民意’!”
他看向人群中一位面容枯槁、眼神阴郁的幕僚,沉声道:“京中可有德高望重,又……迂腐固执,最重祖宗法度之人?”
那幕僚心领神会,思索片刻,眼中一亮:“回司空大人,倒真有一人。国子监致仕的老祭酒,贺舟。此人乃三朝元老,桃李满天下,在士林中声望极高。为人最是方正刻板,平生最恨的便是离经叛道、动摇国本之举。若是能请动他出面……”
“好!就是他!”卢颂眼中精光一闪,一锤定音,“明日,老夫亲自去拜会这位贺老祭酒!”
翌日,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停在了城南一处僻静的巷陌前。
卢颂换了一身寻常士绅的衣袍,在心腹的陪同下,走进了贺舟的府邸。
贺府不大,却清雅整洁,院中几竿翠竹,一块奇石,透着主人淡泊名利的情致。
书房内,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贺舟正在校对一部古籍。听闻卢颂来访,他颇为意外,但还是以礼相待。
两人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卢颂便面露忧色,长叹一声:“贺老,颂今日前来,实乃是有一事,忧心如焚,不吐不快啊!”
贺舟放下书卷,扶了扶老花镜,问道:“卢司空何出此言?”
卢颂面带悲戚,痛心疾首道:“贺老难道不知,如今那均田司主官余瑾,倒行逆施,清丈田亩,搅得京城内外人心惶惶!此举看似为民,实则是在动摇我大安立国百年的根基啊!田亩乃朝廷分封,祖宗定下的规矩,岂容他一个黄口小儿说改就改?长此以往,纲常混乱,国将不国啊!”
贺舟闻言,眉头紧紧皱起。他虽不问政事,但对余瑾和均田司的酷烈手段亦有耳闻,心中本就不喜。
卢颂见状,继续添油加醋,言辞恳切:“贺老,您是士林领袖,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如今祖制被毁,纲纪废弛,您若再不出面说句公道话,天下读书人的脊梁骨,可就要被那余瑾给打断了!颂位卑言轻,人微权轻,唯有恳请贺老,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我大安的百年社稷,登高一呼,拨乱反正啊!”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贺舟本就是个固执的老学究,最重“祖宗之法不可变”。
被卢颂这般一煽动,心中那股维护道统的使命感顿时被点燃。
他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岂有此理!竖子安敢如此!乱我朝纲,毁我社稷!老夫……老夫绝不容他!”
他看向卢颂,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卢司空放心!老夫明日便联络京中同道、门生,同去那均田司问个明白!我倒要看看,他余瑾是不是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看着贺舟那副被激起满腔“正义感”的模样,卢颂垂下的眼帘中,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阴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