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百里商会那略显简陋却日益繁忙的任务大厅前台，就多了一个半人高的猫脸木雕。
这木雕雕工粗糙，线条却透着一股子新刻下去的痕迹，笑眯眯的双眼，却仿佛能看透人心。此刻，猫脸木雕后面，孟大的灵体正窝在里面，烦躁得不行。
任务大厅里人声嘈杂，各种气味混杂，有魔族身上特有的硫磺味，有草药的苦涩味，还有矿石的土腥气。
几个魔鼠族的魔修正围着柜台，将一堆黑乎乎、沾满泥土的藤蔓推上前，为首的老鼠精尖着嗓子：“孟大师，您瞧瞧，这批腐骨藤，绝对上品！”
孟大控制着木雕转向魔鼠族人，柜面上帮忙的人类小工，正在扒拉那堆藤蔓，里面甚至还夹杂着几根不知名的枯草和石块。
他强忍着怒气，声音透过木雕传出来，带着嗡嗡的回响，却依旧中气十足：“上品？你管这玩意儿叫上品？你看看这色泽，看看这干湿度！还有这几根，这他娘的是腐骨藤吗？这是烂草根！你是眼睛瞎了还是当我孟大好糊弄？”
那魔鼠族被骂得缩了缩脖子，还想辩解：“这……这挖的时候天黑，难免……”
“天黑？你们魔界哪天不黑？”孟大毫不客气地打断，“交给你们的任务单子上，腐骨藤长什么样，什么品相合格，图文并茂，画得清清楚楚！你们倒好，交上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差！
还有那边，蝠翼族的，让你们采的毒涎草，采回来一半是断肠花！吃了能死魔的玩意儿！你们是想毒死谁？”
他扭头看向另一边几个垂头丧气的蝠翼族魔修，木雕脸上仿佛都带上了怒容：“废物！一群废物！”
孟大的咆哮在大厅里回荡，那些被点到名的部族魔修个个面色难看，却又不敢顶嘴。
谁都知道，这位坐镇前台的“孟大师”，看着是个木雕，脾气却火爆得很，而且手握着他们的“积分”和粮食兑换大权。
得罪了他，这个月的粮食就别想足额拿到。
“看看！看看人家！”孟大木爪一指角落里几个捧着传讯魔晶，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的半魔和深渊人族，“人家怎么就能把任务做得又快又好？草药分得清清楚楚，还从不出错！为什么？因为人家肯学！肯动脑子！”
他话锋一转，又扫向那些噤若寒蝉的魔族：“你们呢？一个个抠抠搜搜，连块传讯魔晶都舍不得换！
商会发布的任务详解、辨识图谱、操作规范，全在里面！你们倒好，宁愿抓瞎，交上来一堆垃圾被扣分，也不愿意花点代价学点真本事！活该你们受穷！活该你们只能吃掺了沙子的苔藓！”
孟大这番夹枪带棒的话，让周围不少魔族脸色更加难看。
但同时，也有不少原本就对人族没什么恶感的魔族，以及那些同样被排挤的半魔、深渊人族，看向孟大的眼神更加亲近和敬畏了。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孟大师”虽然脾气爆，但对事不对人，尤其对那些愿意学习、认真干活的，态度明显要好得多。
角落里，一个身材瘦小、皮肤灰败的少年正默默地将一块磨损的魔晶石贴在额头，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痛苦和迷茫。
灰石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字认的七七八八，经过考核之后，就负责整理一些基础的资料核对。
他很珍惜这份工作，也渴望能像那些魔修一样修炼变强，摆脱弱者的身份。但他尝试了无数次，都无法从魔晶石中吸取丝毫能量，反而每次尝试，都会引来一阵阵钻心的头痛，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
孟大的咆哮声告一段落，大厅里暂时安静下来。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里的灰石，注意到少年痛苦挣扎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原本暴躁的心绪，也奇异地缓和下来。
这孩子，他一直默默关注着，沉默寡言，却格外勤奋，交代的任务，无论多繁琐，都能一丝不苟地完成，比那些脑子里只有肌肉和抢劫的魔族强出百倍。
只是命运弄人，资质奇差，又是一个可怜的废柴。
“还在试？”，孟大控制着木雕，语气放缓了许多，少了之前的怒火，多了几分无奈，“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这身体，吸不了魔晶石里的魔气，别再硬撑了，小心伤了神魂。”
灰石闻声，慌忙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是……我想变强……”
孟大沉默了。他太明白弱小的滋味，不论地上还是地下世界，说到底都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没有力量，就意味着任人宰割，如同蝼蚁般卑微。
他叹了口气，粗声粗气地安慰道：“行了，别哭丧着脸，娘们唧唧的。谁说吸不了魔气就不能变强了？你小子脑子灵活，说不定有别的路子呢？”
他看着灰石茫然的眼神，忽然心中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哎，我说小子，你试过人族用的那种……叫什么来着？哦，灵石！对，灵石！你既然吸不了魔气，说不定能吸灵气呢？魔晶石不行，或许换别的就行呢！”
灵石？灰石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灵石……那是人族修士用的东西，他只听说过，在魔域因为被人族商队把控，灵石与魔晶石的兑换比例，到了惊人的一比五，要知道魔渊也是出产灵石矿的，但论产量，灵石却远远比不上魔晶石。
虽然同为能量晶石，但因为人口比例，需求量不等的原因，生生让灵石和魔晶石的差距越拉越大。而且灵石还具有很高的货币属性。
所以在这里，灵石是比魔晶石稀罕百倍的东西。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被族群抛弃的深渊人族弃子，卑贱如泥土，怎么敢去奢求那种东西？
他更不敢，也不配，用这种异想天开的念头去叨扰那位神秘莫测的主人。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地上的尘埃，卑微，渺小，不配拥有任何希望。
他这种与魔气绝缘的体质，在深渊人族中并不少见，拥有这种体质的人，无一例外都被视为废物，最终的命运，要么是早早夭折，要么是沦为最底层的奴隶。
孟大师这看似随口一提的建议，虽然像是在绝望的黑暗中，为他劈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缕微弱的光芒，但这扇希望之门，对他而言，却显得太过遥远，太过沉重，重到他根本不敢去触碰。
孟大看着灰石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也知道这事希望渺茫，但他只是不忍心看这孩子继续钻牛角尖，随口安慰一句罢了，能不能成，最终还得看这小子的造化，以及那位主上的意思。
“行了，别瞎想了，先把手头的事做好。主上不是说了吗，只要肯干，总有出头之日的。”
灰石默默地点了点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资料上，只是那双眼睛深处，终究是藏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
对于灰石这特殊情况，孟大终究没敢直接去打扰洛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