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鱼好吃,周舟吃得开心。
正如白石滩村长所说,肚子饱了,心里就好受了。
低落的情绪被食物抚慰,周舟醒来心情轻松,转头看见郑则还没醒,下巴冒出点青茬,他心头一阵柔软。
小则辛苦了。
郑则睁眼醒来就看到夫郎软软地对他笑,眼神爱慕依赖,似乎一直安静地等他醒来。
“睡得好吗,粥粥。”见人乖乖点头,郑则突然觉得周舟有些可怜,他好像小娃娃睡了一晚比大人先醒来,懂事地没有闹人,无事可做只好睁着眼睛发呆。
“可怜粥粥......”郑则感叹,伸手抚上他的脸蛋疼爱地揉揉,周舟也学着笑眯眯开口:“可怜小则~”说完抬手覆在他手背,看着人傻笑。
两人小声说了一会儿话才起床。
吃过早饭,郑则牵着周舟和村长父子往码头走去。
码头水势高涨,渔船成排摇晃,栈道往河里延伸。
相熟的村民们中气十足地相互打招呼问好,村长一个不落地回应,村民们坐着小船往捞鱼的河段划去。
村长:“不出意外今天就会有货船来,你们在这儿等,有船来一定要赶紧去问,不然等村民捞鱼的船运鱼过来他们就无暇搭理人了。”
运河货的船只一靠岸,货物搬上码头就会被商贩围过来看货问价,看得不准出手犹豫,可能蹲守几天也收不到货物。
捞鱼的汉子离开以后,守在家的女娘哥儿们纷纷从家里滚来浴缸大的木桶,整齐有序地摆在码头空地,半大的小孩子搬着板凳摆在木桶旁边坐下。
周舟瞧了好奇,走过去问一位坐着的夫郎:“你们这是卖什么呢?”
那夫郎见小哥儿面生,以为他是来村子里收货的商贩,忙说道:“鲜鱼鲜虾、螃蟹贝类都有!等我家汉子运货回来,您可以过来瞧瞧,清明节前的鱼新鲜肥美,错过就要等一年了!”
郑则看着一个个摆着的木桶,暗想这么简单的卖鱼摊位,却年复一年地养活了一代代沿河而居的村民......与地里刨食相同的是皆需要看天吃饭,一个以河为生,一个以土为命,种地怕干旱,打渔怕洪涝。
百姓生存皆不易。
时间还早,两人沿着码头继续往前走,码头管理有序,河岸这头分为两段,一半卖鱼,周舟走到另一段发现买卖的摊位更加讲究。
卖鱼的摊位只简单摆上大木桶,而此处每一个小摊都有棚顶,旁边甚至还有炭火茶壶,摊贩们见人走来探看便连声招呼:“两位买茶吗,细嫩高品质的明前茶,滋味鲜爽清香,欢迎先品后定。”
周舟凑近问:“你们的茶在哪里?”摊位上只摆上了茶砖茶壶,还有盛满簸箕的茶叶,商船收货量大这点怎么够卖?
那汉子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道:“我们是云针村的,茶山采摘下来的茶叶加工后存放在村里,若是您之前买过有订货,直接去村里查看收货即可,有想法我们有人接您去看看。”
原来如此,周舟抬眼往四周看去,每一个摊位都是如此,想来他们是在码头引客。
“来了来了!”
“来了?”
村民突然高声喊道,接着响亮铜锣声“铛铛铛”敲响,周舟和郑则转身望去,宽阔的河面上远远驶来了货船。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往船靠近的地方走去。
路上碰到了滚着木桶而来的村长儿媳妇,郑则快步走到她身边接手木桶,周舟拿过小孩儿手里的板凳,村长儿媳妇笑着说:“多谢多谢,家里今年的摊位这里走......”
郑则把木桶滚到指定位置,周舟问:“这个摊位是固定的吗?”
邻座有人热心回答:“抽签抽的!位置靠前靠后每年都不一样!”那妇人招呼村长媳妇儿坐下说话,这会儿渔船还没来,清闲得很。
“你俩赶紧去问问,等会儿鱼来了就没空问了!”
货船终于靠岸,最先停泊的船只看着不是很大,平头方船,船身保持原木色,桅杆短小。
锦州也有码头,比此处大得多了,来往船只周舟从小到大也看了不少,对比看来,他判断这只靠岸的船可能只跑内河短线,运的鱼很快在途中沿岸卖掉了。
紧随其后的船才能称之为“大船”,船身长约八九丈,船体修长漆以朱色,船头尖船尾略收,船上货仓分隔,桅杆高挂帆布,船头插着茶旗。
这才是能在河面长久飘着的船,周舟想。
船只靠岸停泊,船上的人陆陆续续走下码头歇息,鱼船船夫聚在一起,茶船有部分人往茶摊走去。
郑则观察一番让周舟留在原地,他往人群中看着像是话事人的方向走去攀谈。
周舟瞧见郑则往对方手里塞了铜板,两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不久后郑则指着河面下游方向的石壁凹陷处,那船夫一同看去,周舟看见他摇了摇头。
船夫:“......没有印象,一年前,若是救了人我一定记得,我们每年沿着河往返心里也祈求平安,救人这等积德行善之事一定会做,可在白石滩......”他皱着眉头回头,最后摇摇头:“还真没印象。”
船夫还朝着其他人重复了一遍郑则的问题,其他人也说没有,他说:“我们的船只不大,若是救了人大家都会知晓。”
郑则扶着胯摸摸额头,担忧地回头看了周舟一眼,他感谢地对船夫说:“多谢了。”
周舟迎上去问:“怎么样,怎么样?”
郑则张张嘴,最后摇头。
周舟听了没预想中失落,他反而安慰道:“没事,没事,这才第一艘船。”
两人又往停留在茶船前的船夫们走去,这个汉子是个严谨的,板着脸没有收钱,听到是寻亲却也愿意让两人询问,听完毫不犹豫地摇头,“我成日巡逻,船上的事十分清楚,去年来白石滩并没有救过人。”
这艘也没有......
日头越升越高,郑则给周舟带上了草帽。
河岸边的铜锣声开始密集,码头上工的的村民不停奔跑引道停泊,大多是鱼船,偶有几艘茶船。
村长儿媳妇跑来找两人说:“我等会儿带吃食来给你们,就在这儿简单吃吧!”
她解释道:“今日来的货船最多,鱼要一日一日打捞,接下来几日陆陆续续还有鱼船来,但茶叶早就在几天前采完炒完,一条船能吃下不少茶叶,下一批茶只能等谷雨后。从明天开始茶船就少了,你们今日一定要多问!”
郑则记住她的叮嘱,问完几趟下来,两人也摸出些规律:鱼船船夫大多爽朗热心有问必答,话多夸大,钱也是一定会收的;茶船船夫谨慎,知道不是同行套近乎后倒也愿意说两句,话少求实。
两人此时又来到一艘茶船附近询问,收了钱的汉子摩擦手里的铜板沉思重复:“......落水,救人,去年这个时候?”
周舟补充道:“对,是我爹娘,我阿爹有些胖乎,圆脸爱笑,讲话口音和我一样,我阿娘个高偏瘦......”
听完小哥儿的形容,那汉子迟疑地摇摇头,中途他也同样转头问同伴,几个人都说没有,“救了人这样的大事,我们应当会记得,帮不上你的忙。”末了他把钱还给郑则。
郑则摆摆手示意他收下:“多谢了。”
两人走了几步后,那汉子开口喊住,疑惑问道:“你们可知道是什么船救了人?”
周舟和郑则皆是摇头。他们只猜测有船救了人,并不知道是什么船。
“若是比我们这艘还大的茶船,那不一定每年都会回来此处,”或是小哥儿脸上的落寞太过明显,他靠近两人多说了一句:“我们是因为家主有事停留北地,就近卖货后今年才会返回,这次收到货后明年便不来了。”
茶船船夫这话让两人心中一沉。
趁着没有新船靠岸,郑则带周舟走到人少的地方坐下吃午饭。
周舟咬了口包子,憋了一上午的气终于憋不住,深深地叹了出来。
先前一路问人还能坚持不哭,这会儿停下后失落一股脑涌上来,喉头干涩,一口干巴的包子鼓囊囊含在嘴里,他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滚下来了。
怎么,怎么就这么难......
郑则放下包子倒了竹筒里的水,递到他嘴边哄道:“喝一口,喝一口先咽下包子。”
周舟不肯,他挪开嘴巴,含糊不清地委屈哭道:“一直找不到,一直一直找不到,爹爹不好!不好!他都没有来找我,呜呜,他,他都没有来找我......”
他实在不知道要怪谁了,只能怪到疼爱自己的爹爹身上,像小时候一样伤心就只能闹爹爹一样地说气话。
码头说话声交谈声不断,气氛高涨,四周充斥着即将买卖的热闹喜悦,没人注意到这个悲伤的角落。
郑则心疼地给他抹泪,周舟最后还是哭了,他担忧了一上午,这会儿有种“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感受,见人哭反而松了口气。
能哭出来就好,郑则想。
周舟哭得伤心,仰着的小脸皱成一团,眼泪顺着眼角滚湿了满脸,郑则怕包子噎着他,轻轻扶住他后脑勺让人低头。
“呜嗯,”哭着的人咽了咽口水,鼻子眼睛通红,他喘气说道:“都一年了,也不来,爹爹是不是,是不是不找我了,我,我,呜呜呜......”、
明明他就很想他们,连续两次来白石滩都没有好消息,周舟的心裂开又合上,裂开又合上。
郑则听他说得鼻子发酸,硬朗高大的汉子神情不忍,他抱住周舟想着那日跪拜的大佛,心里再次祈愿。
佛祖保佑,帮帮我夫郎吧。
他才十七岁,他实在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