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是西市街上的铁匠，这孟二小姐是俺这几日的熟客，昨夜亥时一直在俺铺子里，你说的看见孟二小姐在院子里，是何时？”
瑶嬷嬷一时语塞，这她也不知道……
孟澜好不容易挤进来，沉着脸叫来福蓉，质问道，“昨夜何时？”
现下已无心情纠结孟听枫昨夜为何会偷溜出府，更重要的是查明事情的经过。也是他太疏忽，竟忘记盘问时间。
福蓉额头滴下冷汗，咬着牙说：
“大约，大约是子初时分。”
那粗汉却笑了，“虽说你信口胡诌，但方才俺也记错了，孟二小姐分明是子初才到的铺子，俺老娘和媳妇都能证明！”
看好戏的众人都愣住了，这是何意？
出现了证词相悖的证人，这滩浑水好似更浑浊了。
“要俺说，事已至此，不如便到那衙上对峙一番，好让官差查查，究竟谁是谁非！”大汉毫不畏惧地说道，他扭头看向满身脏污的孟听枫，“孟二小姐，怎会闹到如此地步？你这府上，竟是没有一人信你么？”
他环视一圈，向地上呸道，“全是不明真相就胡乱跟随的孬种！”
瑶嬷嬷身躯一震，挪着步子就往后头钻。其余的孟府下人也都变了变脸色，衣摆处生生多了几道皱褶。
谁知如此多的证据之下，竟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们亲眼所见事情经过，却从没想过孟二小姐会是无辜的。
孟听枫闻言也红了眼眶，“刘大哥，多谢你……”
刘铁匠最是见不得小姑娘哭，“孟二小姐你别哭，此事俺定会给你讨个公道！你一哭，就让俺想起俺的小女儿，别哭别哭了啊。”
他扭过头，语气完全不似方才那般温柔，凌厉道：
“走吧，咱们去官府一趟！看看是你，还有你，说的是真话，还是俺们一家人说的是真话！
“俺敞亮得很，问心无愧，那官老爷验明真身后，定会还孟二小姐一个公道。只是这有些人，就等着在牢狱里度过下半辈子吧！”
银霜听闻此言浑身一僵，在他们的计划里，谁能料想到会有人站出来替孟听枫说话？本是死局，翠岚、福蓉都是她们自己人，绝不可能背叛更不会出差错，那这突然冒出来的大汉，真是路过时看不得小姑娘被欺负，还是……
细思之下，她朝头顶着鸡蛋壳碎屑的少女看去，对方眼眶红红，身形颤抖，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正当她还未解之时，孟雪怡走上前拦在大汉和孟听枫中间，柔声道，“多谢您愿为我妹妹证明清白，只是这官府，就不必去了。”
她用只有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女子声誉大过天，孟家不想再闹得更大了。”
如此说，这莽汉该知道她的意思了吧？
事情已经闹大了，若是去了官府，哪怕上面的人得了公主的令，也不敢胡乱判了孟听枫，激起民愤。
孟听枫瞧着养姐消瘦的背影，默不作声。
这世上，可不是只有她孟雪怡会收买人。
她与刘铁匠的目光在空中交接的瞬间，刘铁匠面不改色，双手却一颤。
他的的确确是铁匠，只不过所言并非是真的，这孟二小姐昨夜根本就没来过他的铺子里。可他却不得不为她作伪证。
只因他有一个好赌的弟弟，常年混迹赌场，从不听劝，直到前几日他断了三根手指，哭着跑来找他，他才认识了孟听枫。
原是弟弟赌输了却拿不出钱，蛮横的赌场老板要砍下他的手指抵钱，在砍下第三根手指时，孟听枫救下了他。弟弟吃了教训，从此不再好赌，反而帮家里干起活来。
刘铁匠原先就想好好报答这位恩人，但孟听枫什么也不要。谁知今日却找人传讯给他，叫他来做伪证！
这伪证，若是被官府查清所言为假，可是要坐大牢甚至砍头的啊！
但好巧不巧，他的弟弟又跑去了赌场，被那些人扣着，没有钱绝不放人。为了救回弟弟，他只能豁出这条性命来！
可没想到，与他对峙的那些人反倒心虚起来，这也让他的底气逐渐升高。
只见刘铁匠一挑眉，一叉腰，不依不饶地道：
“孟大小姐这说的什么话！是你们冤枉了人扭送官府，俺这是在为孟二小姐澄清清白，有何不好？
“难不成，你是怕你们孟家胡乱作证的丫鬟被发落，还是怕查到这栽赃陷害人的真正凶手？！”
人群中因他这句话而议论纷纷：
“对啊，一个丫鬟哪有胆子敢栽赃主子？要我说，这高门大户是非多，说不定就是主子授意，丫鬟才敢这么干！”
“这孟大小姐突然拦下来要带二小姐回家，说不定就是怕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一切都败露了。”
“诶，上回在荟萃楼，我可是听那吴家千金说这孟大小姐是极其虚伪之人，表面和善，实际上暗中无时无刻不想拉着她这妹妹下水呢！毕竟她是养女，人家才是孟家的真嫡女千金啊！再怎么着，她也比不过孟二小姐……”
所有人的话语传入孟雪怡耳中，话里话外就只差明着说这桩栽赃是她干的了！
她略带慌乱地环视一圈，就见所有人猜忌鄙夷的目光像一道道尖矛朝她射来，全身是洞，鲜血淋漓。
恍若又回到了那一天——
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骂她是外室生的野种的那一天。
“你是没爹的野种！”
“等你长大了，也会变成和你娘一样的贱女人！荡妇！”
“……”
耳边一阵嗡鸣，浑身颤抖。
“不，不是，我不是！别这样看我，别，别再说了！住嘴，都给我住嘴！”
孟雪怡尖叫出声，眼神惊惧地连连后退。
她的模样和平时判若两人，吓到了孟澜父子俩，二人都连忙上去扶她，“雪怡（阿姐），你怎么了？”
孟雪怡满脸泪水，“爹，爹，带我回家！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她疯了一般地呐喊着，指甲用力地掐进孟澜的手臂中。
“好，好，爹带你回家。”这般说着，孟雪怡才慢慢平静下来。
孟澜眼神复杂，心中疑惑万分。
雪怡为何会突然这般反应？难不成今日这件事……
他不再细想，而是转过身对着众人说：
“此乃我孟府的家事，现既然证词出现了偏差，那我作为孟家的家主，自会好好调查此事，绝不让听枫蒙冤！也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
众目睽睽之下，这件事，他是必须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不远处维护秩序的官差赶来，人群见没了乐子，也纷纷散去。
孟羽鸿扶着孟雪怡上了马车，心中对阿姐方才的举动意外又不解。
阿姐是在怕什么？那些刁民说的话，无非都是谗言佞语，有何可怕的？
难道……
他望向站在原地的少女，眼睫轻颤，不敢再看，急忙上了马车。
然而孟澜却气极，狠狠瞪向孟听枫。
为何她昨夜不在府中，却不说出来？非要等事情闹到官府前，才让他们得知此事吗？！
一个女子，深更半夜独自出门，像什么样子！
他厌恶地扫了她一眼，“你既然这般有能耐，事事藏着掖着，还有胆子偷溜出府，又连累全府上下为你受罪挨骂。那你便自行走回去吧，何必坐我孟府的马车？！”
他说着，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福蓉脸色苍白地险些站不稳，她知自己的结局不会好过了。最终被嬷嬷们拖着上了马车。
无人敢多看孟听枫一眼，马夫扬鞭，马儿吃痛扬蹄奔去。
少女拿下头顶的鸡蛋壳，柔柔笑了。
今日倒是叫所有人都瞧了个好乐子，待她回府，那才是有真正的乐子要看。
待她绕过巷子，一戴着蒙面斗篷的人突然出现，手中粉末一撒，朝孟听枫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