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众人上殿后,赵凛莫名有点想笑。
刚来这里时,他还尽职责尽责的扮演着一个昏君,内心却愤世嫉俗到恨不得杀光所有贪官。
可如今他也学会跟这群老狐狸斗智斗勇了。
想一想,还真是不够痛快。
众人跪下行礼,高呼万岁中,赵凛收回神思。
李传信高声唱和,“所跪何人,有何冤屈?”
赵凛有点兴致缺缺,因为所有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然后互相比比手腕子。
他手里有兵权,大抵是会赢。
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但是还没等赵凛想完,殿上跪着的承恩伯却抬起头来,“皇上,臣不只要状告两位安乐使逼死家人,还要状告户部孙尚书查问不明,意欲利用皇权侵占我孔家财产。”
队列中的胖胖的孙尚书,身上的肥肉都颤了两下。
亲娘来,怎么还有他的事啊。
孔老大,果然自小就不是个东西。
赵凛终于来了点兴致,从李传信手里接过奶茶,“哦,仔细说来听听。”
不知道为何,承恩伯莫名有种自己在耍猴戏的感觉。
“皇上,世人皆知,京城十大世家,只有我们孔家与谢家传承了五百年以上,而至今仍存只有我们孔家一族。当年太祖爷入主中原时,若没有我们孔家承认,恐怕至今还背着乱臣贼子的名声。”
话说完后,承恩伯和林太傅各自露出了一个笑容。
似乎都在满脸期待赵凛会做出什么反应。
是啊,这样大的人情可是你们赵家先祖欠下的。
是无论如何还都还不清的。
倒是龙椅上的赵凛还在默默喝奶茶,看起来不在意,实则是在努力回忆书本上的知识。
史书上记载,赵家的先祖其实是前朝一个普普通通的城门守将,天下乱了之后,自江南集结兵马,一路打了上来。
而孔家则是出了名的诗书圣家,当年文渊公随意一纸手书都能被传颂为盛世名篇。
赵家打入京城后,迟迟得不到世家的认可,居然只能被迫驻扎京郊,无法登基。
太祖爷气到吹胡子瞪眼,带着数十万精兵强将居然愣是不敢强攻进去。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世家看似软弱,实则掌控着天下经济、文学、政治等各方面的真正命脉。
就如同后世被财阀控制的某些国家一样,国家元首也不过是表面风光而已。
最后还是大将军霍仁出面,请动了相对公正的谢家出面,为太祖爷跟当时如日中天的孔家牵了线。
但孔家只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让太祖爷贬妻为妾,尊他们孔家的嫡小姐为皇后,并承诺,只有皇后所出才能立为太子。
太祖爷当场气到想不顾一切的拔刀杀进去。
还是霍仁劝住了他,告诉他真要冲进去动了手,那即便今晚坐上了龙椅,明日也会被他们掀下来。
而且他们狡兔三窟,根本就杀不进核心。
天下在望,与其因为他们功亏一篑,不如先忍下来,之后再慢慢筹谋。
之后的历史便很清白了。
太祖爷发妻居然在入主京城前一天暴毙而亡,之后太祖爷登基为帝,立孔家才女为后,并大肆封赏有功之臣。
其中京城十大世家尤甚。
但热衷扒野史的赵凛怎会放过这么精彩的部分不追究呢,经过他跟各个教授导师们软磨硬泡,以及在网上大肆搜寻,才找到了一些勉强可信的资料。
据说当天夜里,太祖爷便跟老妻阐明了状况,并对天发誓,即便娶了那孔家小姐,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但彼时老妻已经年过四旬,那孔家小姐才刚满十八。
让她一个苦了大半辈子的老妇人再去给一个能做她女儿的人日日下跪问安,奉妾室茶吗?
况且她大儿子为父征战沙场十数年,落得一身伤,现在居然连太子之位都要丢了。
这简直比杀了她还残忍。
让她如何甘心。
于是发妻表面上答应了太祖爷,却在半夜时引火自焚,并在火势范围外留下了一封绝笔血书。
历史的风沙太过锋利,那血书上的内容早被割裂的无处寻找。
但这样壮烈的死亡注定要在太祖爷心上刻下一道永世难忘的烙印,而它的名字就叫屈辱。
据传,当夜太祖爷看完血书后,便在焚烧着老妻的大火前起誓,赵家后代都要谨记今日屈辱,世世代代都要以削弱并消灭世家为第一要务。
所以后来,孔家嫡女终生无所出,太子之位仍旧是发妻的大儿子。
再之后,大盛接连迎来了数位明君,在他们钝刀子割肉般的政策下,世家的势力正在被皇权一点点绞杀。
但是他们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便越发团结,通过联姻等方式,牢牢捆绑在一起。
只可惜五代之后,大盛再难出明君。
而世家终于喘了一口气,重新活了过来。
再之后便是皇权世家的相互制衡,双方有输有赢,终于又走到了一个皇朝末年。
如果按照正常历史进程,大盛灭国后,天下大乱,世家们逐渐南迁至楚江以南,待霍青重新入世,统一天下后,他们才逐渐浮出水面。
直至又两个王朝之后,才被一个横空出世的奇才拿着族谱一家一家的杀了过去。
再加上科举制的逐步完善,世家大族才真正走下了神坛。
只可惜,系统把赵凛提前数百年送过来了。
那也只能提前数百年结束你们了。
赵凛嘴角勾着一抹笑,“是啊,承恩伯,你若不提这茬,朕都快忘了,当年可是你们孔家逼死了朕的太太太太....太祖奶呢,这账咱们是得好好算算。”
下方自信满满正准备继续发言的承恩伯被赵凛这不按套路出牌的脑回路震惊在原地。
龙椅上的赵凛还在继续,“你们逼死朕太太太......太祖奶就算了,还不交税,如今还敢光明正大诬陷朕的爱卿们,啧啧啧,承恩伯,你究竟是想怎么死啊?”
胖胖的孙尚书低下了头。
没办法,再不藏着点就要笑出声了。
跟着这样的皇上,好爽啊。
别人都在忍着不笑,只有承恩伯吓得冷汗直冒。
因为此刻只有直面赵凛的他,才能感受到他玩笑般话语中凛冽的杀意。
皇上,是动真格的。
提前准备好,滔滔不绝的言论忽然就这么卡在了嗓子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而一旁的孔尚书却重重磕头,“皇上,臣愿意作证,是臣主动邀请两位安乐使去家中查验资产,可刚刚打开库房门,看到的便是父母二人的遗体。”
“臣怀疑是大哥承恩伯所为,求皇上为臣做主,帮臣查明真相。”
孙尚书及时声援,“皇上,臣调查出的孔家资产全都有据可依,有些不清楚的,孔尚书也及时给予支持,实在不知承恩伯所谓的侵吞孔家资产所谓何事。”
承恩伯有些紧张的看向林太傅。
因为孔令石能跑出来真的出乎他们意料,明明已经喂了药,让家丁捆起来牢牢看住的。
林太傅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示意让他按计划行事。
赵凛托着下巴有些为难道:“你们也知道朕的,朕最烦的就是撕来扯去的审案子,一般都是直接推出去砍了了事。”
他的目光落在承恩伯的脖颈上的。
承恩伯当即觉得后颈上阴风阵阵。
好在他目光很快又落在孔令石身上,“但孔尚书是真的肱股之臣,他的请求朕于情于理都应当考虑,所以大理寺、御史台何在?”
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当即出列。
“臣在。”
“既然牵扯孔尚书,那刑部就避嫌吧,这个案子交给你们,不难吧?”
鉴于赵凛威胁的口吻,两位臣子当即摇头,“皇上,臣必定竭尽全力。”
赵凛满意点头。
两个大臣以为又要当庭办案,所以抬脚就要告退。
赵凛却道:“等会,这不还有许多百姓嘛,既然要查了,那就听一听,一块办了吧。”
李传信照例开口询问,但孔尚书却在他们之前开口道:“皇上,昨日两位安乐使先去的韩尚书家,因为发生了口角冲突,吸引了众多百姓围观,从而引出了一些韩家侵占百姓土地财产的旧事,恰好臣在场,便命人初步调查后,将人一起带了过来。”
一旁的韩尚书目眦欲裂,“孔令石,本官可没有得罪你,你们孔家兄弟的破事,不要牵扯我们韩家,难道你们家的财产就都是干净的吗?”
承恩伯当即怒斥,“我们孔家的财产自然干干净净,今天本伯爵到这殿上就是为了自证清白。”
韩尚书当即吹胡子瞪眼起来。
好好好,合着你们孔家兄弟演一出苦肉计是给老夫设局呢?
涉及到自身利益,韩尚书当即就要咬回去,但却被林太傅狠狠瞪了一眼,嘴巴都张开了,居然硬生生忍了回去。
龙椅上看戏的赵凛遗憾的叹了口气,看向林太傅道:“林太傅,都一把年纪了,该放手时就放手嘛。”
林太傅目光暗沉,“舔居太傅之位,约束百官是老臣的职责。”
赵凛挑眉,“可朕怎么记得,统御百官是霍相的责任,林太傅品德高尚,热爱助人为乐是好事,但霍相毕竟年轻,别这么惯着他。”
一旁的霍相歉意垂首。
林太傅闭嘴不言。
而殿上的孔令石却又发一记重弹,“皇上,这群百姓里,还有状告孔家的。”
承恩伯不敢置信的看向孔令石,“老二,你疯了?”
刚刚还气怒的韩尚书这会却开始捋着胡须看戏了。
孔令石毫不理会,抬眸看向赵凛道:“皇上,这些人里至少有一半是因为孔家占地圈地,抢夺财产而沦为佃户,甚至家破人亡,臣只是初步调查,便已经确定十余户,若是仔细调查,数量难以估计。”
“皇上,这还是只是孔、韩两家,可这大盛大小世家上百个,那他们数百年来迫害的百姓又该有多少呢?”
孔令石重重叩首,“皇上,臣,刑部尚书孔令石,恳请皇上彻查,还百姓公道,还盛世清白!”
殿堂上寂静无声,就连赵凛都一时忘了言语。
救出孔令石,让他上殿指控,确实是他和霍青的计划,但他们却从未想过孔令石会把自己磨成一把刀,从自己的腹中捅出,顺带贯穿身后的所有的世家。
这已经不是用震撼能够形容的了。
赵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华夏数千年无数的变法者。
他们是理想主义的集大成者,也是盛世波动下的先驱者。
被‘清君侧’往往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赵凛从龙椅上一步步走下来,停在孔令石面前,弯腰亲自将他搀扶了起来。
孔令石眸中带着些湿意。
赵凛嘴唇张合数次,在这样的臣子面前,也只是艰难道:“爱卿,你知道,朕可能不得不让你受些委屈。”
孔令石神情不变,“皇上,臣纵死不惜。”
赵凛抬手拍着他的肩膀,“不至于,朕没那么怂。”
说罢便看向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道:“这些百姓们的事交给你们一起办,户部配合,彻查孔、韩两家,两日之后,朕要一个结果。”
“是。”
他返回龙椅,目光扫向下方,“孔尚书、韩尚书、承恩伯等涉案人员暂于天牢内收押。”
“是。”
殿外的羽林卫立即上前要将涉案人员带走,可承恩伯却着急的不断看向林太傅。
众目睽睽之下,林太傅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但依然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毕竟孔令石这一出确实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但焦急之下承恩伯哪里还顾得上眼色不眼色,毕竟他们孔家真的经不住查,何况还有孔令石这个吃里扒外的,若是此时不做些什么,两日之后他安有命在?
羽林卫沉重的脚步声已经落在他们身后。
孔令石以及背后的百姓们毫无反抗的配合。
韩尚书虽然不服,但毕竟混迹官场多年,还有理智,况且他们韩家虽然不干净,但他在皇上第一次提起补税时便已经开始操作,这段时间也已经洗白了大半,倒也不怎么害怕。
只有承恩伯,一辈子锦衣玉食,还不用承担朝堂风险,这一会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在羽林卫擒住他的肩膀时,便慌张的大喊道:“皇上,我们孔家有太祖爷赏赐的丹书铁券,并赠言:赵孔两家共享荣宠,世代不变。您决不能动我们孔家一丝一毫。”
最前排的林太傅闭上眼,蠢货!
不过,终于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