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姓王的,就是你说过的刘副院长?”
李凡合上笔记本,看向宇文忠。
宇文忠眼中的血丝又开始浮现,他用力点头,声音沙哑:
“对,就是他!海河开发区那边的明德医院!”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地图,手指在上面划了一条路线。
“从这里走最快,二十分钟就到。”
李凡点头,发动汽车。车子驶入主干道,两人都没有说话。
途中,经过一家市立医院时,李凡将车在路边停稳。
他下车,走向医院侧门附近放置的几个大型医用垃圾桶。
宇文忠坐在副驾驶,不解地看着李凡的举动。
李凡在一个黄色的医疗废物桶旁站定,在里面翻找了几下,挑拣出大约三十来枚针头。
回到车上,宇文忠看着他手中的针头,眼神里全是疑问。
李凡将那袋针头在手里掂了掂,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你说得对,有时候,扎针比打人更管用。”
宇文忠先是一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不再说话。
海河开发区的明德医院,大楼外观比起市区的几家老牌医院,确实要显得更为崭新和气派。
只是,此刻医院门诊大厅里的人流,却不似其外观那般热闹,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和压抑。
李凡没有在大厅停留,径直朝着指示牌上“院领导办公区”的方向走去。
副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有轻微的纸张翻动声和间或的键盘敲击声。
李凡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然而,预想中那个大背头、戴金表的王副院长并没有出现。
办公桌后坐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着白大褂,神情专注地在批阅文件。
听到门响,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李凡和宇文忠身上,带着几分询问和不解。
“请问有什么事吗?”
宇文忠愣住了,他环顾四周,这间办公室的布置和当年完全不同。墙上挂着的照片也换了人。
“请问,刘副院长在吗?”
李凡问。
中年女人一愣,随即叹了口气:
“你们是来找刘副院长的?”
“对,有点私事。”
李凡点头。
“他已经不在了。”
女人放下手中的笔,
“去年就不在了。”
“不在了?”
宇文忠失声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调走了?还是退休了?”
女人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解释:
“都不是。刘副院长……他过世了。”
宇文忠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女人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
“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院里出了个医疗事故,一个急腹症的病人,刘副院长主张保守治疗,结果耽误了手术时机,人没抢救过来,死在了手术台上。家属不依不饶,要讨个说法。”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忍:
“刘副院长当时处理得也……也有些急躁。
他跟家属说,人死不能复生,医院可以赔钱,让家属不要闹了,赶紧把人弄走。
家属那边本来就情绪激动,听到这话更是火冒三丈,说要去法院告我们。
刘副院长当时也上火了,直接骂家属‘死脑筋’,‘给脸不要脸’,还说了一些更难听的。”
“结果呢?”
李凡追问。
“结果……”
女人苦笑了一下,
“结果家属里面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据说是死者的儿子,当场就抄起旁边候诊区的一张铁皮板凳,直接就朝着刘副院长的头砸下去了……一下,就那么一下……等我们反应过来,刘副院长已经倒在血泊里了,送到急救室,没抢救过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宇文忠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又一点点涌了上来。
几秒钟后,他突然发出了一声不成调的、介于哭和笑之间的古怪声音。
“呵……呵呵……”
然后,他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活该!报应!真是报应啊!”
宇文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快意,在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笑着,眼角却渗出了泪水,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
李凡静静地看着宇文忠,没有出声阻止。
他能理解宇文忠此刻的心情。
虽然这个结局出乎意料,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样的结局,比他亲自动手,或许更能让宇文忠感到一种宿命般的解脱。
回到车上,宇文忠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靠在座椅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亲手掐死他。”
宇文忠望着窗外,
“但现在,我反而觉得这样更好。被患者家属打死,多讽刺啊。”
李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袋针头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车子重新上路,李凡又翻开了宇文忠的“记恨本”,目光落在空白页之后的新篇章。
。
【2010年1月15日,阴转多云。】
【今天是我到东方医院上班的第一天。内科。主任姓赵,五十来岁,看着挺和气。科室里的人,也都还算客气。希望能在这里安稳待下去吧。】
李凡继续往下翻阅。
接下来的几篇,大多是记录一些日常工作,直到一篇引起了他的注意。
【2010年3月5日,晴。】
【上午科室开例会。
赵主任重点提到了一个新药,叫‘瑞尔康’,说是国外最新的生物科技成果,对提高免疫力,辅助治疗多种慢性疾病有奇效。
我看了下药品说明,介绍得天花乱坠。
赵主任说,这个药是我们医院通过特殊渠道引进的,外面药房买不到,价格是425块钱一盒。
他要求我们科室的医生,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优先给病人推荐使用这个‘瑞尔康’。】
【我当时心里还想,这要是真有那么好的效果,对患者来说也是福音。毕竟,健康是无价的。】
【下午,我接诊了一个慢性支气管炎的老大爷,他反复咳嗽,身体虚弱。
我想起了上午开会时主任推荐的‘瑞尔康’,就给他开了两盒。
开完药,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这个药,说明书写得太‘完美’了,完美得有点不真实。】
【趁着中午休息,我找到药房的同事,要了一盒‘瑞尔康’。
包装很精美,进口药物的派头十足。
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拆开了一盒。里面是胶囊。我拧开一粒胶囊,把里面的药粉倒在白纸上,仔细观察了一下。
又找来了几本药典,对比了一下成分。】
李凡看到这里,手指微微一顿。他能感觉到,接下来的内容,会是宇文忠又一个痛苦的开始。
日记的字迹在这里开始变得有些急促,甚至有几处墨水化开的痕迹,像是书写时情绪波动极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瑞尔康’主要成分为:双氯芬酸钠、人工牛黄、马来酸氯苯那敏,这和‘感冒通’的主要成分为几乎一模一样!】
【五毛钱一板的药,换了个洋气的名字,换了个精美的包装,就敢卖到四百二十五块钱一盒!整整翻了多少倍?!】
【我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我学医是为了救死扶伤,可我看到了什么?医院,这个本该是纯粹救人的地方,什么时候混进了这么多龌龊不堪的勾当?这和明火执仗的抢劫,又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