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婆子颤颤巍巍地跨过门槛，仿佛那门槛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手中的药碗也随着她的身体一起颤抖着，里面的药汤似乎随时都可能洒出来。
一直以来，送药这件事都有着固定的流程。
要么是四姨太亲自到厨房去端药，然后回到房间给林恩典喝下；
要么就是徐婆子把药送到房门口，四姨太就会从里面出来，接过药碗。
然而，自从四姨太因为忙碌钱庄和修葺林府而不在家后，照顾大少爷的责任就落到了二姨太石月华的身上。
二姨太常常让徐婆子把药直接端进房间，然后再由她亲自接过去喂给林恩典。
每一次要送药过来，徐婆子都会吓得浑身发抖。
她心里非常清楚，林大少爷虽然家财万贯，他的弟弟还是个名医，但这病却始终没能治好。
而她更明白，肺痨这种病一旦染上，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自己不过是林家的一个普通雇工罢了，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也只能赚到那少得可怜的工钱。
这点微薄的收入，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供养一大家子人。
生活的压力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自从大少爷不幸染上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肺痨之后，整个林家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大家对这种疾病充满了恐惧，生怕自己会被传染上，因此都对大少爷避而远之。
然而，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却有一个人毫不畏惧地站了出来，那就是四姨太。
她不顾众人的劝告和担忧，毅然决然地日夜陪伴在大少爷身边，悉心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
令人惊讶的是，尽管如此长时间地与大少爷接触，四姨太却始终没有被传染上肺痨。
这让林家的其他人开始逐渐放下心来，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原本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踏进过大少爷房间的二姨太石月华，看到四姨太安然无恙，也开始频繁地前往大少爷的房间探访。
她似乎忘记了曾经的恐惧，对大少爷的病情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本投降了，四姨太因为要忙于钱庄的事务以及林府的修葺工作，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地照顾大少爷。
于是，照顾大少爷的责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二姨太石月华的肩上。
自从二姨太接管了照顾大少爷的工作后，原本由四姨太亲自到厨房端药的事情，不知何时起就变成了由徐婆子负责。
徐婆子每次都战战兢兢地端着药走进大少爷的房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药放在桌上，仿佛那药是一颗定时炸弹，稍有不慎就会引爆。
每一次，徐婆子都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她生怕自己不小心被大少爷传染上这种病，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自己的一家老小，将会失去唯一的生活来源，他们该如何生存下去呢？
想到这里，自己的心如坠冰窖，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实际上，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无数次涌起这样的念头：能否鼓起勇气向二姨太提出请求呢？
比如，能否像四姨太那样，亲自前往厨房端药？
又或者，当自己将药端过来后，她能出门来接应一下。
再退一步讲，如果实在无法避免让自己端药进房间，那么，是否可以至少提供一些必要的防护措施呢？
然而，每次当这些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堵住了。
无论怎样努力，都难以让它们顺利地说出来。
毕竟，二姨太和四姨太可都是林家的主子啊！
她们的身份是何等尊贵！
她们不仅不避让，还亲自在大少爷的病榻前悉心照料、服侍。
相较之下，自己这卑微的雇工之躯，又怎能与她们相提并论呢？
自己不过是林家的一个小小雇工罢了，有什么颜面和资格去奢求这些呢？
因此，每当话到了嘴边，想要说出口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一样，硬生生地把那些话给咽回去。
然后，只能默默地继续手头的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心中的无奈和苦涩却像汹涌的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让自己几乎无法承受。
徐婆子放下了药汤后，就像见到了瘟疫一样，急匆匆地转身离去，甚至都不敢再多看一眼大少爷的房间。
她的脚步显得有些慌乱，仿佛多待一秒都会给自己带来不幸似的。
都说生病的人是最敏感的，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其实，每一次徐婆子的这些举动，卧在床上的林恩典都看得真真切切。
他的心中充满了悲哀，一个下人对自己竟然都如此惧怕和厌恶，更不用说自己的家人了。
想到这里，林恩典的心情愈发沉重，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他关上了门。
“来，大少爷，我扶您起来喝药啦。”
见徐婆子已经药碗放在桌子上，二姨太柔声对林恩典说道。
她用手托住了林恩典的后背，慢慢地将他的身体抬高。
林恩典此刻浑身无力，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但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量，配合着二姨太的动作，缓缓地将身子靠在床头那柔软的羽绒枕头上。
二姨太端起药碗，用银羹舀起一勺乌黑的药汤，那药汤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苦涩味道。
她轻轻地吹了吹勺中的药汤，然后将其送到林恩典的嘴边。
林恩典紧闭着双眼，艰难地张开嘴巴，让那勺药汤缓缓地流入他的口中。
他努力地吞咽着，每一口都显得那么艰难。
一直站在门口的林恩爱，紧紧地盯着林恩典和二姨太，他的眼中充满了焦虑。
他心里暗自思忖：“这样慢腾腾的一小口一小口，这碗药恐怕得有时间喂了。这地方阴森森的，简直就像地府一样，多呆一刻都让人心里发毛。”
只见林恩爱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立在门口，右手紧紧地托着门帘，一动也不动。
二姨太见状，心中的烦躁愈发强烈，她狠狠地瞪了林恩爱一眼，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三少爷，您能不能别老是掀着门帘啊？”
二姨太的声音冷冰冰的，仿佛能把人冻僵，“这大少爷身子骨本来就弱，可禁不起风这么一吹！”
林恩爱被二姨太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缓缓放下了门帘。
放下门帘后，林恩爱并没有立刻走进屋里，而是站在原地，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轻轻地磨蹭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