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耳其新首都那座简朴却戒备森严的总统府内阁会议厅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墙壁上巨大的土耳其地图，用红色和蓝色的图钉标记着亟待修复的铁路、规划中的工厂和资源勘探点，无声地诉说着这个新生共和国面临的巨大需求和与之极不匹配的匮乏资源。长条会议桌的首位，穆斯塔法·凯末尔总统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内阁部长，目光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近乎燃烧的紧迫感。刚刚结束的关于留学生流失风险的激烈讨论，让空气中弥漫着焦虑和分歧的气息。
“先生们！”凯末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像安纳托利亚高原冬日的寒风，清晰而冰冷地穿透每个人的耳膜，“刚才内吉普博士提出的问题，非常尖锐，非常现实！它像一把匕首，抵住了我们共和国的咽喉！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强硬，甚至带着一丝怒意，“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匕首，就畏缩不前，那才是真正的灭亡！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争论要不要派留学生，而是要确保我们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每一分资源——无论是借来的金钱，还是派出去的人才——都必须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功效！必须用在决定国家生死存亡的钢刃上！”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拿起指示鞭，鞭梢重重地点在几个关键位置：“看看这里！安卡拉至伊斯坦布尔的铁路干线，路基被战争破坏，机车老化，运力不足全国需求的十分之一！没有畅通的交通，我们的矿石运不出去，机器运不进来，城市会饿死，工厂会停工！修复它，需要钱！” 鞭梢又指向西部的煤矿和东部的铬矿，“开发这些地下宝藏，需要现代化的采矿设备、选矿厂，需要钱！” 再指向爱琴海和黑海沿岸的港口，“扩建这些对外贸易的生命线，需要深水码头、起重机、仓库，需要钱！” 最后，他指向广袤的安纳托利亚农田，“提高粮食产量，让人民吃饱肚子，让国家有出口换汇的资本，需要化肥、农机、水利工程，需要钱！每一分钱，都是我们用自己的国家信用、用未来子孙的税收做抵押，从伦敦、巴黎、纽约、甚至联合帝国的杭康（香港）黄金集团那里借来的！是带着利息的！是要连本带利偿还的！”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财政部长哈桑·费赫米·阿塔奇：“哈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财政部必须成立一个由你直接领导的、最精干、最铁面无私的‘贷款使用审计特别办公室’！每一笔贷款的支出，无论金额大小，都必须有最详尽的预算、最严格的招标程序、最透明的账目！从购买一颗道钉，到聘请一位外国工程师，所有开支，必须事先报批，事后审计！任何浪费、任何贪污、任何低效，都是叛国！一旦发现，无论涉及到谁，职位多高，背景多硬，都必须以叛国罪论处，严惩不贷！这笔贷款，不是让我们用来挥霍、用来养肥官僚、或者搞面子工程的！它是我们土耳其民族复兴的救命血，是点燃我们工业革命的火种！必须用在最要害、最能产生效益的地方！我要看到每一块金币落地的回声！”
阿塔奇部长脸色发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立刻站起身，挺直腰板，声音坚定地回应：“是！总统先生！我以我的职位和名誉担保，必将严格执行您的指示！建立最严格的审计制度，确保每一分钱都用于刀刃上！”
凯末尔微微点头，目光随即转向教育部长内吉普博士和经济事务部长博兹库尔特，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而对于那些我们千辛万苦送出去、即将学成归来的留学生，他们是比黄金更宝贵的财富！是共和国未来的脊梁！” 他走回座位，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内吉普博士担忧他们被外国优厚条件吸引而滞留不归，这种担忧非常对！所以，我们国内必须创造出能够留住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之奋斗的条件！不仅仅是靠爱国口号，要靠实打实的事业平台和体面的生活保障！”
他指向阿塔奇部长：“哈桑，这一点，你们财政部同样责无旁贷！我知道我们的国库空空如也，我知道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但是，对于归国留学生，必须给予特殊的、优厚的待遇！他们的薪酬，必须达到甚至超过他们在国外所能获得的平均水平！他们的住房，政府要优先解决！他们的科研启动经费，要足额、及时拨付！他们需要的实验室、设备，要尽全力满足！不要跟我哭穷！就是挤牙膏，就是去啃黑面包，也要把这笔钱给我挤出来！如果我们连自己最优秀的人才都留不住，都养不起，我们借再多的贷款，建再多的工厂，又有什么意义？最终还不是要依赖外国专家，受制于人？！”
阿塔奇部长的脸色更加为难，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财政的极度困难，但在凯末尔那灼灼的目光逼视下，他把话咽了回去，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总统先生。我们会重新调整预算，优先保障归国留学人员的待遇……即使……即使需要压缩其他部门的开支。”
“压缩！必须压缩！”凯末尔斩钉截铁地说，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部长，“不仅仅是财政部要节流，我们整个政府，从上到下，都要过苦日子！而这一切，从我凯末尔开始！”
他猛地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呢子军装外套，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从即日起，总统府的所有预算削减百分之三十！我的薪水，减半！所有内阁部长的薪水，削减百分之二十！政府各部门，停止一切不必要的装修、庆典、宴会！取消所有冗员，精简机构！我们要让全国人民，特别是让那些即将归国的学子们看到，他们的政府，他们的总统，正在和他们同甘共苦！我们把最宝贵的资源，都用在了国家最需要的地方，用在了他们这些栋梁之材的身上！”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要用行动告诉他们，回到土耳其，不是回来受苦，而是回来参与一场伟大的创业，一场必将载入史册的民族复兴！在这里，他们有最广阔的舞台，有最真诚的期待，有虽不富裕但却倾尽全力的支持！他们的知识和才华，将直接转化为这个国家站起来、强起来的基石！这份荣誉感和成就感，是任何外国公司的高薪都无法比拟的！”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凯末尔铿锵有力的话语在回荡。每一位部长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一种悲壮的责任感。凯末尔用他个人的表率和对国家资源的极端严格管控，为土耳其的现代化之路设定了一个艰苦卓绝、不容有失的基调。这场会议，不仅确定了贷款使用的铁律和人才待遇的优先原则，更是一次对全体政府高层的精神动员。散会后，一道道严格的命令开始下达，土耳其共和国这台庞大的机器，在极度贫困和巨大外债的压力下，开始了它旨在涅盘重生的、近乎苛刻的艰难运转。而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那些寒窗苦读的土耳其学子们，尚且不知，祖国正以这样一种破釜沉舟的方式，等待着他们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