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
冯清花一边握手一边看着瑺缙的眼睛说：
“你的爷爷很有名。”
我心里一愣，他居然知道瑺缙的爷爷，我也只知道瑺缙的父亲常珏灵，正如江江所说的，这个冯清花是个非常纯的纳西族。
他和身边的人都是说纳西语，我们是听不懂的，纳西语属于汉藏语系，有点像彝族的语言但也不完全相似。
冯清花邀请我们去听纳西族的音乐交流分享会，来的都是做了几十年纳西古乐和一些喜爱这种音乐的人。
音乐会开在当地的一个寨子里，入乡随俗，我们几人也骑了一小段马。
快到的时候，江江拉住缰绳拦在明廷明辉前面示意他们减速下马，果然前面领路的冯清花和跟着他的几个人都纷纷下马，牵着马走起来。
原来这是纳西族的风俗，骑马到寨前必须下马，不然是非常无礼的。
这场音乐会是非常地道的，里面既有年龄非常大的前辈，也有后人新秀老曲新唱。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太愿意让外人学他们的古曲，因为他们的传承也是自成体系的，即使这种音乐其实只是中华古乐里分支中的分支。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也并不是百无禁忌，常家想要把所有古乐都整合在一处其实看起来是一个不太现实的事，纵使他们确实有能力和财力去做这件事，人家也未必会支持。
这场冯清花也会演，因此来看的人还是挺多的，我看了曲单，他唱的是纳西语的道歌，和那天在道观唱的不同，这首很难。
“姐姐帅哥你们好好听哦，花花从祖太爷那辈就开始唱这个了，教花花唱歌的人已经年龄太大嗓子不好咯，他现在是这首曲子的传人。”
坐在我们旁边的江江提醒我们说。
先吹后弹，有的奏乐伴唱的人已经年逾古稀了，这些人看起来都很有风骨。
寨子的会场里除了顶灯照明还点着蜡烛，烛火摇曳很有氛围感。
十几种乐器混杂在一起，要想全部听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看瑺缙抱着双臂坐在那里听得很认真，江江也在手机上不停的记录着什么，他应该也在扒谱。
第二段突然上镲了，打击乐一上一些细节的加花听得不是很明晰。
“你有笔吗？”
瑺缙突然对我说。
“有。”
还好我平时有喜欢写写画画的习惯，包里经常装着笔和小本子，上边还有我画的q版瑺缙，我有点不好意思的递过去。
瑺缙翻开一页空白的迅速在上面写着什么，他用的是最快的写法，非常简洁，我只是隐约可以看懂。
台上的冯清花唱得很认真，但我总感觉他在往我们这边看。也是，这种场合他没有办法不庄重，毕竟在他前后献唱的、为他奏乐的都是很老很老的前辈了，要是我一定会觉得压力山大。
怪不得江江说冯清花被管的很严，经常挨训，家族里也不许他教人唱歌。
有一些地方是循环往复的，瑺缙听第二遍的时候又改掉了之前写的一些地方，他好厉害，我识谱也不跑调，但我不是绝对音感，这种人实在太少了。
大部分人都是不懂装懂，况且这种曲子和流行音乐还是有一些差别在的。
江江小声问身边的明廷明辉要不要纸和笔，他俩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我俩用不上这个。”
一曲结束，瑺缙给江江使了个眼色：
“走，出去对对？”
江江会意的点头，我知道他们记得这首一定是具有代表性的核心曲。
寨子外面有个棋盘石桌，瑺缙把小本子上手写的和江江在手机上记的数字简谱放在一起对照，他俩用的是两种不同的记谱方法，但还是很快对出了不同。
第二段的时候瑺缙记得是变化比较多的副调，江江记的是牵着整个旋律的主调。
“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就在这儿对供呢？”
冯清花不知什么是时候出来了，不过已经换了身衣服。
“别在这，跟我来。”
冯清花领着我们进了另一处类似后台的地方。
“这是我一个人用的地方，不用担心有人会来，给我看看你们写的东西。”
瑺缙没有动。
“他不给我看就算了，江凭健你是怎么回事？”
冯清花眼神瞥向一边。
“好嘛，给你看，之前不是没有学到……我也想学嘛！帅哥你也给花花看吧，他既然带我们来这里，不会告诉别人的。”
江江弱弱的说。
瑺缙伸出手把那个本子递了出去。
“没想到你们还挺厉害的，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坐吧，都站着干嘛。”
冯清花抖了抖袍子坐下。
“其实这曲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们这里很多人都会唱，只不过我的祖辈唱的年头比较久，寨子里的人认这个理罢了。”
“你唱得很好，我想你就算不做道士也是个唱得很好的口调人。”
瑺缙肯定的说。
冯清花是那种很有感悟的唱法，他的歌不止停留在技术了，真的有一种融入教派的凝重。
“按道理是绝对轮不到我来唱的，我们这里的人都很长寿，许多前辈八九十岁还能登台表演，只是家父最近身体不适，才让我来这个音乐会唱的。”
冯清花坐得很正，他一直潜心修道，懂得很多。
“花花是老来子，他们家学这个的不多，年轻的一辈里就花花是主要传人。”
江江解释说。
“既然如此，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我请求你能同意我们收录这首曲子，作为纳西古乐的一个范例出现在我们常氏编纂的古乐集里。”
瑺缙说的非常诚恳，求人不是他的作风，除非是为了音乐。
“从你的角度来说，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但我要是都不同意呢？那些长辈就更不会同意了。”
瑺缙听了这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反而抬起脸说道：
“你家长辈不知道的事情好像有点多吧，比如你不止修道这件事。”
冯清花看了看自己脚尖。
“此话怎讲。”
“一进来我就发现了，这屋子里点的不是道教的降真香，也不是什么香粉。”
瑺缙照例咬着牙根说，他的京腔在这个南寨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和江江也吸着鼻子嗅了嗅。
“是檀香。”
“对，檀香混着沉香。”
江江也发现了。
“还有你身上一直有声音，道袍下面的手腕上应该戴着珠子，听声音很脆，没听错的话是108颗白菩提，对吗？”
听瑺缙这么说，我才注意到这件屋子的陈设，简中见真章。
冯清花之前说过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用，但是这里却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修道人的房间，布置的更像是一间斋房。
江江说过冯清花很纯，我们一直没有意识到，虽然唱道歌的纳西族未必都是道士，但也绝对不会去学佛，这不是什么规定，而是祖宗就是这样传下来的，没有人会这样干。
早就觉得冯清花很有个性，不像是会被规矩束缚住的人，没想到确实如此。
他表面修道，私下还在学佛，这件事普通人来说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修身养性，但如果让冯清花的长辈知道了，他估计会有一些麻烦，瑺缙一定是认准了这一点。
这个冯清花也有点子心机在身上，他在学佛这件事估计连江江都不知道，不然江江不会是现在这副震惊的表情。
对于江江这种在乎歌业专精的人来说，他可能更难理解冯清花的做法，因为他之所以一路这样不辞辛苦的帮助我们，也是因为瑺缙代表着道乐的宗门，他的心是向着道乐的。
“清花，有客人怎么不带出来见我？”
门外有苍老的声音敲门，好像是刚才表演中奏乐的老人。
“就来了阿奔，稍等一下。”
冯清花听到这个声音有些慌张。
阿奔在云南话里是爷爷的意思，瑺缙看了我一眼，弯起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