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的头颅依旧迟众人一步,三人率先通过【延续之门】,迈入下一个领域。
至于为何不通过【存在之门】......那是因为,这一扇门已经几乎完全落入了终焉的掌握了。
不择手段、毫无底线地追求存在,抛弃心智,抛弃族群,拒绝死亡和腐败,却落入了最彻底的死亡和腐败。这种惨象,他们已经在林地见过了。
下一站,是残茧的领域,其主人已经四分五裂,几乎人手一份。
“无论是你们口中那个分成三界的瓦罗瑞亚,还是我们这个只有两层的瓦罗瑞亚,终焉的象征都是一致的——蠕虫。那是熵、混乱、变化的尽头、一切的终结。”
博德回想起残茧的别称:迷雾,蠕虫之王,幻象主宰。
“我朝!终焉竟在我身边!”他大呼小叫,随后被白狼握住了嘴筒子。
守墓人瞥了金毛一眼,淡淡道:“或许吧。那令人感到困惑的球状物体,是茧、卵或是未破壳的蛋、为孵化的胚胎?现在已经有答案了,它将孵化出蠕虫。当他醒悟时,他主动让自己四分五裂。我记得丝绒伤心了好久......”
飘荡着的狼脑袋一点点挪到队伍最前方,吹出了一个泡泡,一缕和死寂的展馆格格不入的气流,让它膨胀,将众人包裹。
辛德哈特脚步变慢,惊疑不定地摸摸自己的喉咙和胸腹,还挠了挠那个嵌在胸口正中的黑色表盘,说道:“我刚才......没有呼吸?我在呼吸什么?”
罗曼将手指伸出“泡泡”,看着爪子面色很难看:“此处无变化,或者说变化无意义。那一节爪子刚刚简直和我们处在两个世界。外头死寂一片。”
辛德哈特抖了抖毛发,努力发出光来,照亮了“泡泡”内部。也仅仅能照亮内部。外部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简直什么都不会发生。
博德的注意力放在泡泡内部,他嗅了嗅,有一股冻土苔原的味道。守墓人也没管两个小辈的紧张兮兮,专心逗狗——他偷偷吹了几口气,泡泡变大了一点,味道也丰富了一点,博德嗅得更卖力了。
蠕虫展馆的温度和林地不同,泡泡外侧似乎极其寒冷,其本身的气味也没那么难闻,但是却更加死气沉沉了。比起林地,蠕虫展馆简直是一个坟墓,就连里头埋着的尸体也会因为寂寥和无趣偷偷溜走吧?
或许这彰显了两个区域临时管理者的不同品位。嬗变屈从于夜之相位,一切都被妥善保存在永恒的凝固之中。
倒也不是全都凝固了,蠕虫展馆本身注意到了前来参观的小小访客团。
“呃唔......闭馆了。”
有声音传来。
守墓人的脑袋没啥反应,于是众人跟着他继续往前。
“闭馆了。”
语调没什么起伏,只是单纯重复了一遍。
几人继续往前......
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睁开了一双巨大的眼睛。
因为过于巨大,所以每一丝细节都十分清晰。这双眼睛的虹膜为金色,周围有青色云纹,最外沿为两轮白色圆圈,与巩膜衔接处有一条金色的线。瞳孔是黑色的,边缘有一圈赤红并发出淡淡的红光。
眉眼正中间,往上很远很远,大概是额头的位置,还有一只金色的角,小巧玲珑,隐约能看见精致的云纹。
好看到就像是古代工笔画里的神兽跑了出来。
不知名的巨兽看了看眼前的三兽一头,探出相对于访客们而言巨大无比的爪子,以粉色肉垫用力一推——没有推动。
“守墓人?”它懊恼地晃了晃脑袋,这个体量下晃头显得有点惊悚了,“蠕虫展馆闭馆,孰不接客。”
守墓人充耳不闻,他只是介绍起眼前的嬗变使徒,说道:“这位是蠕虫展馆本身,原身是某只神兽的足印,本体已经不在瓦罗瑞亚了。他曾是琥珀工匠,如今是蠕虫展馆,永恒凝固的看守者。”
“既然您也认可我的职责,就不应该带人来这里。”巨兽显得有点生气了。“您已经凝固了残茧的领域,又为何要干扰这片宁静?圆满无瑕的永恒在瓦罗瑞亚已经不可能达成,您至少不要让局势变得更差......我身体的底色本来是金白相间的!现在已经黑漆漆一片了......”
“嘬嘬嘬。”守墓人发出逗弄小兽的声音。“乖,张嘴,他们借个道就走,而我,只是来取个东西。”
展馆之兽严肃起来:“到时候了?”
“是的。”
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尊巨兽似乎是趴了下来,接着,他张开嘴,如同展馆打开了它的大门。
“那请进吧,不要奔跑嬉闹,不要高声喧哗,不要触碰展品。”
缀在队伍最后的罗曼有些不安:“听说这位使徒是以长生天朝的貔貅为崇高形貌原型,随后飞升的。我们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可以的。”守墓人回头,巨口在背后合拢,光源再次被局限在小小的泡泡里面。“因为残茧负责的此门与彼门也在展馆内。此门为【变化之门】,彼门为【永恒之门】......如今,彼门已经快要变成【终焉之门】了,和巨树的【存在之门】类似,岌岌可危啊。这也是此地要保持凝固的原因。”
变数本身就要耗尽了,留给瓦罗瑞亚的转折点已经不多了。
蠕虫展馆,展品便是用来警示后继者们的“终焉的可能”。第一个展品,是......巨树和血杯?
就像是一段时光被录制下来后反复播放。画面里,两位主人公不着片缕。一位粗狂的汉子仰面朝天躺着,脑袋枕在另一个男人的膝盖上,而后者嫣红胜过鲜血的发丝垂落,像是浓稠的浆液,披散在自己的脊背,又淹没了大腿上另一人的头颅。
“你真美......”巨树显得有些木讷甚至呆板。
“我只是你眼中的倒影,你只是在夸赞你自己。”渗血之杯的红唇勾勒出上翘的弧度,吐出惑人的芬芳的美酒般香醇的吐息和词句。
“我还是不能理解。”巨树看着头顶那双璨然眸子。“我可以像这样,永远【存在】,何必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那样,不会太孤单吗?独自一人漂流,也不用交谈,不用观察,不用行动,这样和怪物又有何区别?和死又有何区别?”
“......”巨树沉默了半晌,转过头,伸手拨弄起血杯细腻柔顺的发丝,“是的,我很孤独。”
两人的身影和声音渐渐重叠:“是我最好,但如果不是我,不止是我,看着我们的子嗣遍布山川泽国、大地天空、峭壁低谷、江河湖海......多美啊。”
良久,唇分,血杯把玩着手里的杯状木制容器,看着脸颊通红的男人,笑道:“那么,我也会给你回礼,名为欲望的赠礼。不过呐,没准之后我的兴趣就会转移到那些孩子身上咯?你得再追我一次......”
“我说不定也会呢?你就抱着这个杯子哭去吧。”巨树一个仰卧起坐,直起身,感受到发丝和肢体从背后慢慢贴上来的搂抱。
渗血之杯获得躯体,巨树裂分出心底的阴暗自私的自我,而后他的子嗣们便是大地上的第一批生灵。
而蠕虫展馆想要警示的,便是巨树拒绝繁衍的可能,瓦罗瑞亚此前、现在、此后都有且只有一棵树,直到永远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