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一共只有三所医院，停尸房几乎都塞满了。
张硕一打听，才知道黄彪的尸体，早就已经被家人给领走了，等到他问清地址，去了黄彪的家里，却已人去楼空。
一家人，都没了影。
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那栋花了大几十万建起来的农村别墅，像是废弃了一样，没了生气。
这才短短几天时间？张硕再次打通所长的电话，对方却是支支吾吾，几句敷衍完就挂了，压根没有透露更多有用的消息。
坐在回市里的短途车上，张硕脑海里始终迈不过去。
被当众审判，黄彪自知死刑难逃，在看守所里面自尽，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不明白，为何刚好在事发前一天，家里人又为何这么干脆的搬走。
不管张硕怎么去找理由为他辩解，但都无法自洽。
如果只是前面这件事，到还不足以让他咬着不放，反而是张国彦醒来后在病床上无意间讲的那句话：黄彪的工程队也跟着进来了，还是他们点的炸药。
这更不合理。
这么重要的工程，黄彪一个劣迹斑斑的人，是怎么参与进来的？要说在他没被抓进去之前，以他县霸的身份，的确可以轻松安排进去捞钱。
可那时候他连自由都没了，怎么把自己人安排进去？
除非，提前就已经商谈好了，收买了县里的领导，借着关系就拿到了招标书。
但这样一来，后面他又被抓进去的事，县里的领导难不成是傻子，看不懂局面？非要给他和他的手下，吃完这口饭？
是人，是鬼，都知道该怎么选。
“得搞到死者名单，进一步确认。”
张硕深吸了一口气，他要确认老爹说的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黄彪的人到底有没有跟着参与进去，一查就知道了。
……
一个重大安全事故，在发生之后，牵连的不仅仅只是发生区域的政府，还有上级政府的所有领导班子，从县政府，到市政府，能说上话，能撇清干系的，一律被请了过来，此时正汇聚在市政大会堂内，等候从省里派遣下来的领导到来。
至于其他那些撇清不了干系的，自然而然全都被送了进去，不管跟此事有没有关，先抓进来再说，给民众一个交代很重要。
市长张启明，市委书记彭学义，这两位应该算是在场领导里面，职位和级别最高的存在了，剩下的诸如副市长、副书记，都只能在后头正襟危坐，因为今天这场会议能不能善了，跟他们没有关系，跟前面这两位，有很大关系。
张启明拿着黑色茶杯，放在了彭学义面前：“来，彭叔，茶水给您倒好了，刚才我闻了一下，里头还是您喜欢的大红袍，我去年送的那一箱，还没喝完吧？”
彭学义打开盖子，闻了一下，指着张启明笑道：“你小子，那大红袍两个月前就喝完了，我不记得这里头还放了茶叶，你啊，就会学点小聪明。”
张启明笑着坐在了一旁：“您看我这脑子，糊涂了，就会拍领导马屁了，您别放在心上，多喝点茶叶啊，也没啥坏处。”
嘴里喊的是领导，但两人的行政级别其实差不了太多，只不过因为张启明就任市长的年纪实在是太小，而这位姓彭的书记，都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他叫一声老领导，没错。
这十几年来，彭学义都没有什么往上升的苗头，占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混的是轻轻松松，四通八达，所以这市政府里各行领导，都极给他面子，有什么问题不懂，能请教的请教，请教不了的想办法也要搭上点关系。
去年党组会议上，彭学义提出干完今年就要内退，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可这个年轻人是谁，他也没明说，但听见这话的人都明白，这是要给张启明机让路了。
要说张启明跟彭学义之间，是不是有那么一层利益链在，其实是没有的，张启明没少找机会给这位老领导送礼，还都是拒绝不了的大礼。
可每回都是答应收下了，第二天又以各种理由送回来，搞得张启明哭笑不得，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彭学义这十几年来都没有往上升的原因，就是因为年纪太大，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了，在江州为自家孩子、亲戚谋个出路，已经花费了不少人情，再多的，他老人家怕还不上，就不要了。
这是个礼貌、恰当的理由，但张启明也不是想不明白，不站他的原因不止一个，还有就是这位老领导里里外外觉得他太年轻了，走得太近容易让人说闲话，当时他上任江州市长的时候，这位书记可是连着送走了两任，市委书记跟市长之间，还是存在上下级之间的监督工作关系的。
再说也不沾亲带故的，张启明也就没再去自讨无趣，平日送点过眼的小礼物，会上再问候几句，算是留了个好印象，不至于到那种翻脸的地步。
放在别的省市，哪有市委书记跟市长走的不近的？这俩可是市政府里最受瞩目的存在，可偏偏彭学义的性子颇为古怪，往前数两任江州市长，第一任因为犯了错，被组织给提审，人直接没影了，第二个，则是规规矩矩干了几年，没犯错，但也没政绩，那会儿张启明风头大，就给上来了。
也怪不得彭学义觉得他太年轻，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书记，看过的例子太多了，越是年轻，越是被看重，越是容易栽跟头。
这次海东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彭学义就想看看，张启明这个后辈要怎么处理，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最多就两个方法。
一是独善其身，推卸责任，拼了命的追究玩忽职守的那些下属，从内处理，这样能够很好的避免被连带追责，简单来说就是把事情都撇干净，跟老子没关系，都是县政府管理不力，等风头过了之后，这个市长的位置还能稳稳坐着。
二便是承担责任，积极应对，直面问题并且采取措施进行善后，上头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最好能站出来包揽责任，向公众承认错误，向外表达诚意，可这样一来，压力都会聚集在自己身上，别说竞选市委书记了，万一没拿出来个合理的交代，市长这个位置都有可能坐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