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医院的气氛都很凝重，没人说话，也没人闹事，或许是闹过了，或许是悲痛取代了一切。
表嫂就在一旁轻轻念叨着，一边抚摸张硕的背，一边跟张硕讲述塌方的缘由。
时间回到上午，也就是张硕阻拦徐燕的那会。
探望室外，那个突然打来，但他没接到的电话。
就是塌方开始的时候。
张国彦在上完头香后，跟着当时的爆破队伍进了工地，县里的翠湖公园，其实就是个小山区，因为附近绿植比较多，加上人烟稀少，做政绩的时候把它规划进去了，美其名曰公园，本质上就是个栅栏围起来的旧用地。
因为上一任县长贪污的事，并没有进行扩建，几十年前有矿产队在此开采过煤炭、炼过钢，所以留下了一些动工的痕迹，爆破的目的是为了清除这些阻碍，以便扩大工程面积，这是写在计划书里的。
可当时的张国彦并不知道。
爆破设计方案存在严重缺陷，没有考虑到矿区内部的结构复杂性，加上又是雨天爆破，事故就这样发生了。
从表嫂口中得知，表哥作为市长，第一时间赶到，进行了问责，得到的答复是工程队没有识别到一条隐秘的断层线，导致工程师在计算炸药量时出现了错误。
等到一爆破，安全标准什么的，全都不顶用。
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整个矿区剧烈震动，大规模塌陷，形成了巨大的坑洞。
岩石和土壤迅速下滑，覆盖了作业区不说，连着有三台挖掘机，都被炸的焦黑，成了废铁。
当时，大概有35名工人在作业，包括张国彦和他的工友，塌陷来的太快，即便有所反应，凹坑就跟黑洞一样，很快就吞没了他们。
事故发生后，现场的工程队领导，当场启动了紧急预案。
等到救援队赶来，却发现麻烦比想象中的大。
通讯设备在塌陷过程被破坏，工地里一片混乱，除了那35名被掩埋的工人外，还有其他外围的工人，也遭到了余波的连累，轻伤、重伤都有，医护人员只能先转移这群人。
还好。
有市长的到来。
整个江州的预备救援队、消防队，听调也听宣，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人力变多的情况下，紧张作业数小时，成功挖开了一片区域。
35人，只救出来了3名重伤工人。
最先救出来的，就是张硕父亲，张国彦。
如同那名警察说的一样，张国彦半截身子能出来，全靠他带来的那帮工友，他们不顾自身安危，用全力把张国彦给推上来了。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遇难者又要多上一位。
据说把人挖出来的时候，那几个工友，手还是举着的，救援队花了很多时间，最后不得不把手强行掰折，才能拉出张国彦。
张硕听到表嫂这话，忍不住湿了脸颊，一路过来他都没哭，但此刻却是控制不住。
在他的记忆里面，老头子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就是发不出来工资的时候，把家里剩下来的米面粮油，熏肉和腊肠等吃食全都拿走，分到了那些工友的家里。
而自己家，只能靠地里种的野菜，摊子上几块钱买的一大包馒头过活。
一口野菜汤，一口馒头，就是张硕的晚饭，他总在学校里听人说，谁家熬了排骨汤，谁家吃了红烧肉。
馋的他，恨死了老头。
回家闹，也没用。
老头子哪怕自己吃不起饭，都要去借钱给工友先顶着，谁家有个生病、麻烦，他都要出面求人，把事揽在自己身上。
烂好人，没屁用。
不懂事时，张硕经常这样骂张国彦。
是啊，当好人有屁用？
当好人就要被人踩着头，就要被人拖欠工资，就要被人瞧不起，就要过苦日子。
但现在，他想改主意了。
咔嚓——
抢救室的门被推开。
身上沾了血迹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张硕立马和嫂子一起冲了上去。
“刘医生，我表舅他怎么样，这是他儿子，您得来个好消息，不然我表弟他……”
方静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期盼。
那医生看了张硕一眼，随后叹了口气：“孩子，你爸的命是保住了，可他下半身被埋的太久，供血跟不上，感染又控制不住，我们只能舍小取大，先把双腿给截肢了。”
“后续只要护理得当，他的身体机能都能恢复，也属于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完，也没停留，拍了拍张硕的肩膀。
转头协调其他病人了。
张硕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灯，脑海里都是张国彦的声音。
“啥六十岁退休啊？老子一身的年纪，要干也是干到八十岁再退休，那工地里就是老子的家。”
“你以后要是没出息，来给老子干活，我都五十岁了，还不怕累，你怕个锤子？”
“这腰啊，这腿啊，真是不中用，净会拖累老子，哎，要是再年轻个十岁，老子一个人能顶三个人。”
……
等到张国彦生命体征平稳，人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徐素兰也跟着醒了过来。
一家三口，都在病房里面。
张硕听着母亲的抽泣声，上前默默安慰，母子俩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张国彦，说不出话。
表嫂没有打扰，她静悄悄退了出去。
掏出手机，打给张启明。
还是电话正忙，无人接听。
转而，又打给了张启明的秘书。
“喂，小刘，他人干嘛呢？自家表舅都这情况了，面都不露，他还有良心？”
电话一接通，她立马对着喊道。
“这……市长夫人，市长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省里领导都在督促他处理，整个海东县都乱成一团了，他必须要主持大局，如果这事儿没处理好，这个官位是要掉的。”
方静深吸一口气：“你让他忙完了，给我回个电话……算了，我不用回了，你跟他说，表弟这边我看着，让他专心善后吧。”
“是。”
挂断电话。
方静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看着窗外停满了的救护车，她眉头皱了起来，这场事故来的太突然了，怎么就运气这么不好，偏偏刚动工就出现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