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婆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刚刚才擦干净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你出事没多久，我就收到相夷在东海出事的消息……”
“他是为了给孤刀报仇……”
“在你闭关的时候，孤刀被金鸳盟的人围攻致死，相夷伤心的同时去给他报仇，让四顾门的人把孤刀的尸体好生送到四顾门……”
漆木山皱眉，单孤刀死了？
那他闭关的时候看见的是谁？
当初不是因为单孤刀跟他说相夷的事他才走火入魔，最后在濒死之际把一身内力皆传于他身吗？
他一开始以为单孤刀是因为相夷出事，求救无门，才不得已来打扰他，却不想他因为太过担心相夷，真气逆行，走火入魔。
可，如果他是故意的呢？
漆木山合上了眼，他不愿意这么想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徒弟。
但是…………
岑婆的声音还在不断地钻进他耳朵里。
“……孤刀的尸体被笛飞声抢走，相夷愤怒之下答应了笛飞声提出的生死战……”
“我不知道东海大战到底是个怎样的过程，我能打听到的只有天下第一李相夷死在了东海……”
天下第一……
他的小徒弟可是天下第一啊。
天下第一怎么会死呢？
他在心里不住地反问。
岑婆的声音突然狠厉起来，“亏得相夷平日里对四顾门那帮人那么好，结果养出一群白眼狼来！”
漆木山立刻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她。
什么意思？
“相夷在东海出事的消息传来以后，就连金鸳盟都着急忙慌地派人去捞笛飞声，但四顾门！”
“四顾门那帮人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解散四顾门，瓜分相夷留下来的东西！”
“除了一个刘如京以外，其他人对相夷压根不闻不问！”
岑婆现在想起来依然恨得不行，在漆木山墓碑前说起四顾门时语气仍旧咬牙切齿。
“相夷一出事，一堆人恨不得立刻和他撇清关系。”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一脸伪善相，还有脸指责相夷自负。”
“说是因为他一意孤行，才导致四顾门损失惨重，人心涣散，所以他们不得不遵从民意，解散四顾门。”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我们家相夷高傲归高傲，可那是少年意气！”
“二十岁的年纪，别人才刚刚开始出来闯荡江湖，他就已经是天下第一，还是江湖正道第一势力四顾门门主。”
“他不骄傲，谁骄傲？”
漆木山脸色很难看。
岑婆眼里满是厌恶。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和相夷共处那么长时间的人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吗？”
“相夷没出事的时候一口一个门主地喊着，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和李相夷是兄弟，结果现在呢？”
漆木山听她说了这么多，突然想起来乔婉娩了。
她和相夷不是已经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吗？
别人不维护他，她总该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吧？
可能是两人身为夫妻的默契，漆木山这边才想到乔婉娩，那边岑婆就开始骂起来了。
“……当初相夷和乔婉娩好上，我们都是知道的。”
“虽不知她品行如何，但想着相夷喜欢的姑娘定不会差。”
“相貌和家世又都不错，便也没想着阻止他们。”
“可我没想到，乔婉娩和四顾门的人竟然是蛇鼠一窝！”
“可怜我的相夷啊，真心以待的兄弟和爱人竟几乎无人真心待他！”
…………
那一天，岑婆在漆木山的坟墓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一开始是讲相夷在东海出事以后他那些所谓好友的反应。
然后在他墓前不停歇地骂了有两个时辰。
她还说她不相信相夷真的死了，她要去找他。
从东海开始，一点一点往外找。
她说，“我们相夷的命，是李府上下一百多号人拼命换来的。”
“是他哥哥相显在乞丐堆里，在疾病面前护住的。”
“他向来是个福大命大的，这次一定也不例外！”
她又说，她去找相夷的时候，就不能天天来看他了。
要他体谅她一点。
他明白的，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老婆子，你去找吧！
一定要把我的宝贝徒弟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啊！
…………
自从岑婆上次离开以后，漆木山就一直坐在自己的墓碑上等她回来。
他就这么等啊等啊。
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
只知道自己醒来以后一直挂在枝头的雪渐渐消失了。
他的墓边长了好多小草，但它们都死掉了，只剩枯萎的枝干。
光秃秃的，看着格外难看。
漆木山想把它们拔了，却碰不到。
云隐山绿了又黄。
先前还能看见的小动物又渐渐地不出来了。
他每天都在期待，下一秒老婆子是不是就带着健健康康的相夷来到他面前了？
相夷看见他的墓，肯定会忍不住想哭。
这个时候他师娘就会体贴地走远，给他们爷俩留出独处的空间。
然后他就会嘲笑相夷是个小哭包，虽然相夷听不见他说话，可他还是会很开心。
因为他的小徒弟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这就足够了。
可他的期待落空了好多次。
但小老头并不伤心，老婆子到现在还没回来，起码说明没有得到确切的相夷死了的消息。
这也勉强算个好消息吧。
小老头乐观地想。
…………
漆木山终于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可是只有她一个人。
他不死心地绕着周围看了又看，被扯回来好几次也不在乎。
但是，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漆木山泄气了，耍赖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反正她又看不见他。
然后他听见她说。
她没能找到相夷。
她的声音听上去苍老了好多。
漆木山抬头朝她看去，这才注意到，岑婆她老了很多。
眼神里满是疲惫，鬓边也生了华发。
他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她身边，安静地听她说。
她说她去了很多地方，但都没有相夷的消息。
她说她还去找了无了大师，但他也说不知道。
她还说，江湖上都说相夷已经死了，但她还是不信。
只要她没亲眼见到相夷的尸体，她就不信。
她说了好多好多。
好像把过去那些年没能说出口的话都说出来了。
有现在的，有过去的。
什么都说。
最后的最后，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才颤抖着声音问他，“老头子，我总感觉相夷还活着，但他一直在躲着我。”
“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们？”
“怪我们没能及时去找他。”
“让他一个人在冰冷的海水里，让他一个人疗伤，一个人生活……”
漆木山想安慰她，说相夷不会这样想的。
他向来最孝顺他们了。
可他说不出来。
他说不出来。
她也听不见。
相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