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说的那个安排，与其说是安排，倒不如说是私心。
当秦律从利亚嘴里听到利亚的安排指的是跟塔塔打一通跨洲电话的时候，秦律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扭曲。
不说陌生，但眼前的利亚倒确实让秦律感到讶异，她第一次看到利亚需要爱情的样子，她也第一次发现，利亚所说的自己的药，其实远远不止是药这么简单，塔塔这个人，似乎存在于利亚人生中每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案中。
秦律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这样的变化利亚未曾察觉，因为利亚一心都在想要怎么去跟塔塔说明自己的担忧上，她想，也许她根本没必要组织措辞，她的担忧塔塔不是不知道，从创业到现在利亚已经提了不止十遍百遍了，老生常谈的事不需要反复强调。
但她依然打去了那通电话。
塔塔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里打开免提的时候，她正把一滴水从自己的眼睛旁边抹去。
她刚刚从外面回到酒店，洗了把脸。塔塔不太有洗完脸之后用毛巾把脸上的水吸干的习惯，她喜欢让那些水在自己的脸上自然干掉，所以刚洗完脸的时候，就总会有几滴水滑落到眉骨上方，突起的眉骨会减缓水珠顺着面部滑落下来的速度，塔塔每次都会在离开洗手池之后手动把正好顺着眉形落下来和坠在下巴将滴未滴的水擦掉。
在家里的时候，如果这一幕被利亚看到了，利亚会用纸巾或者毛巾轻柔地把塔塔脸上的水稍微擦掉一点，塔塔不爱全部擦干也就罢了。
而塔塔也不去阻止利亚，她就乖乖地待着，等着利亚在自己的脸上捯饬。
不过现在利亚不在，塔塔自然也就没有把水擦干的习惯了，况且利亚在国内，她也看不到。
如果说利亚本身就是一个可以给予自己充分的安全感的人，那么塔塔的声音的存在就能给予利亚一些工作之外的满足感。
她其实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才完成了情感自洽，她早发现自己喜欢塔塔，早跟塔塔确认心意，早跟她在一起，那么之后的纠结和困惑是不是也能因此而少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她好像确实是一个对感情并不那么灵敏的人。
但无所谓，因为起码她现在是舒服的，是无所谓别人对此如何评判的满足的。
就连塔塔叫人给她送的那根法棍，也被利亚当成了晚餐，她想着，要赶紧吃掉才行。
倒不是说利亚有多害怕面包过了最佳赏味期，而是她看到那根法棍就会想到塔塔，根本控制不住，她是非得要去吃掉的。
“不过明天我不吃法棍了，今天都吃完了，明天希文会把初始方案交给我，我让她顺便帮我买份早饭，她吃什么我吃什么。”利亚说，
此时电视里的财经新闻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送到西班牙，进了塔塔的耳朵。
她不喜欢听那些，虽然她不是没看过财经新闻，但她确实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利亚偶尔会跟她讲解，不过看她兴致缺缺，利亚也不再跟她聊财经的事情。
“希文一般早饭吃什么？”
“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吧，娜娜也喜欢去那种地方解决早饭午饭的，公司的食堂早上也不开。娜娜说她好几次在她常去的便利店看到希文，然后她们就会一起来公司。我看她们买过包子啊，茶叶蛋啊，饭团三明治之类的东西，再配杯咖啡或者豆浆牛奶的，感觉不错，我让她别给我带喝的，其他的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塔塔听着利亚说话，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早上是在酒店的餐厅吃的，也都是煎蛋面包片，沙拉培根那种东西，她不是特别有胃口，拿的不多，最后还拿了一杯水。
中午是在酒店叫的客房服务，也都是那些欧美人爱吃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倒是早上在餐厅对着餐盘苦恼的时候，听到旁边两个听着口音像是澳洲人的客人说打算中午去吃荞麦面。
她那时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虽然已经吃饱了，但提起来，她倒确实有点馋了。
“阿琳娜，等我回来了去吃荞麦面吧，我知道有一家叫荞道的荞麦面，口碑还不错的。”
利亚愣了愣，塔塔叫她阿琳娜的次数很少，不过每一次听到塔塔叫她阿琳娜，利亚的心都痒痒的，她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那说明了什么，她只是觉得，塔塔用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的文化背景去称呼她，让她心情很好。
她没有问塔塔这样称呼她的理由是什么，就跟塔塔不爱看财经新闻一样，她想，塔塔高兴就好，怎么称呼她，她都接受。
但其实塔塔这样称呼利亚并不带着什么目的，她只是想起来了利亚还有这个名字，这样而已。
不代表她很高兴，不代表她很兴奋，仅仅因为这个名字是她为利亚取的，这个事实本身就说明了很多。
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去称呼利亚，不需要任何限定条件，就像她现在可以用她的方式去爱利亚一样。
塔塔坚信利亚会喜欢她的方式，因为她知道利亚喜欢她。
利亚没有去纠结塔塔对自己的称呼，她沉默着接受了阿琳娜这三个音节：“我记得那家店，我有几次下班路过那里，门头很不起眼，等你回来了我们就去试试，离我上一次吃荞麦面也很久了。”
那家店利亚确实是记得的，听瑞说，很早以前，他们家的一处工厂就在那里，只不过随着生意做大，原本的工厂已经无法生产存放那么多的黑胶唱片了，他们就把工厂开在了别处，利亚没见过那个地方原本的样子，她也没空去关注那些，只不过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地方就已经开起了一些精品店和餐厅了。
利亚从没有去那里逛过，她忙着上学，忙着工作，就算是在小的时候，她也只跟着母亲去过宁和瑞他们家的第二个大工厂，大人在谈生意，孩子们就在各个机器之间穿梭来穿梭去。
现在看来，这样的场景也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就连宁和瑞他们家的工厂，利亚也自不在和瑞同校上学之后再没去过了。
不知道宁和瑞知不知道那个地方开了一家吃荞麦面的日式餐馆。
然而比宁和瑞更重要的，是塔塔似乎在西班牙的日子里不太有胃口这件事情，这是多年以来，不需要多想一步就可以察觉到的自觉。
“怎么？我看你似乎胃口不好，生病了吗？”
利亚和塔塔之间的风格不是因为害怕对方担心而报喜不报忧，如果说她们对父母这样做是省得父母担心，也省了自己多事的话，那么当真的有任何的不寻常，对方往往是第一个知道的，特别是身心不痛快的时候，憋着泪水的眼眶会在对方面前变成洪水时期的堤坝。
利亚并不担心塔塔要是生病了会瞒着她。
塔塔的回答自然，丝滑，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因为她确实不是因为生病而胃口不好的：“没有生病，也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就是单纯的想吃些亚洲东西了，之前在苏黎世的时候就吃了两顿西班牙的菜了，还都是西班牙人开的西班牙餐厅，出发去苏黎世之后的这段时间，我的脚就没有沾上过一点亚洲的尘泥风雨。如果是在莫斯科也就算了，我还能有心思吃饭，我这两天去找过巴塞罗那的唐人街和中餐馆，像是像了，但还是哪儿哪儿的不对，很难对吃饭提起什么兴趣。”
塔塔倒着心里的苦水，利亚认真听着，这样的日子她们在美国留学的时候过过，她们总觉得欧美人对于美食的感知力实在不好恭维，所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会每两周左右回国一次，一是处理公司那些需要亲自出面的事务，二则是赶紧回来吃几口两周没吃到的东西。
高恩曾经半开着玩笑建议塔塔去四川或者东北那种地方过日子。
“上海可不是什么盛产特产美食的地方，上海有的只是全国各地的人才，和全国各地的特产。”
塔塔不知道对于利亚来说，在上海吃的川菜和东北菜跟当地的比起来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那些出现在上海的别的地方的美食就足够应付她这个外国人了，毕竟她在上海吃过不下十家俄菜，味道虽然并不完全能还原，但让她解一解思乡之情，也已经是完全够用了。
可显然塔塔要回来还没这么快，起码塔塔还要再煎熬一段时间，怎么着也得熬到利亚见过了加拿大来的经销商才能回来。
利亚原本听着塔塔的抱怨而皱起来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她想，不能让塔塔这么熬着，那也实在太痛苦了，她总得做些什么。
她记得家里的私厨里正在休假的那位刚回来没多久，工作尚比较空闲，利亚想，可以让这位私厨去西班牙，为塔塔做些好吃的亚洲菜，至少在塔塔能重新落地上海之前，让她在西班牙能稍微好过些。
她没有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塔塔，利亚想要留着点惊喜给塔塔，她相信塔塔会很高兴。
所以在电话里她只安慰了塔塔几句，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毕竟塔塔只是跟她抱怨，从没有要她给予自己任何解决方案的意思。
而当第二天来给利亚送方案和早餐的希文得知了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实在没忍住，吐槽了一句：“说真的，惊喜这种事，我还以为你要求婚。”
此时的利亚正在苦恼茶叶蛋和三明治她要先吃哪个比较好，利亚的眉头皱着，视线在茶叶蛋和三明治之间摇摆不定，听到希文这样说，她奇怪地看了希文一眼。
“早着呢，你在想什么？我们两个也不差结不结婚的了。”利亚说。
希文喜欢惊喜这种东西，她非说那是无聊的生活中的小确幸，能让她觉得这个生活过起来还是很有意思的，她说自己选择跟现在这个人在一起，就是因为对方也正巧是个喜欢留些小惊喜给自己的人。
不过利亚倒不这么觉得，如果是她这种人，那她未必会因为惊喜而太过开心，碰到喜欢的人事物倒也还好，惊喜太多，就会显得很没意思的，利亚还会觉得这样做浪费时间。
虽然不浪漫，但利亚会给足情绪价值，或者更简单来说，她会配合。
所以利亚没有说什么话去泼希文的冷水，希文心情好，就能用更好的状态面对工作，工作效率总是跟在重压和心事中强打起精神做出来的很不一样的，她完全没必要去犯这个嘴贱，反倒是应该顺着希文，让她尽量保持好心情，这样的心态，跟利亚对待秦律的时候是一样的。
况且马太效应的真理性已经不需要利亚过多去证明了。
希文这两天的工作成果就足够让利亚感到满意。
利亚是边小口咬着刚剥完壳，印着深色裂纹的鸡蛋边听希文汇报自己这两天的工作的，她们两个都没有拿着方案看。
希文知道自己的方案里写着什么，而利亚，就只需要听希文说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真的拿着方案。
希文说她们这两天的讨论结果是要以慢慢渗透的方式去营销，不是大张旗鼓的直接去找KoL做广告，而是在每一个人们能想到的地方不断提起这个概念，然后慢慢地把这个概念和要推广的系列做绑定。
“嗯哼？”利亚点点头，这听起来就有点搞头，她示意希文接着说下去，“那你打算怎么做？”
“就比如说，在火车站和公交车站，机场这种地方放那种广告，像是机场里就贴广告的海报，文案要是那种什么【回家的路上一路平安】，然后过一段时间就换个我们要推的系列的海报，文案改成【归心似箭的你是否已经闻到了家的味道】之类的，商圈也可以投放广告，只不过海报的形式和文案就都得改，商圈里不都会有地方美食吗，在那种地方投放广告也能加深他们的印象，不断强化这个概念，同样是过段时间再放上我们的系列。这样的形式可以在很多地方很多场景去运用。不过我们以前没有尝试过这样的形式，所以没有我们以往的数据可参考，但我们整理了几份别的同业和非同业的相关营销方向的数据，你可以看看，都在方案里了，同业和非同业的一些我们可以直接用的相关数据我都有特别做过整理和对比分析，虽然很多数据因为产品和重点的差别借鉴意义不大，不过还是有些用处的。”
希文的茶叶蛋和三明治是在自己的办公室吃完的，她边吃还边向新来的两个实习生交代了些事情，利亚发微信说已经到公司了她才重新热了热给利亚的鸡蛋和三明治，前往利亚的办公室的，很顺手的，她还买了一只饭团带给早已经敲上键盘的娜娜。
她手里的那杯摩卡随着两个人的对话一点点变轻，少了的咖啡液都已经通过希文的食道滑落进去。
而利亚左手里的那杯乳白色的液体则是又从秦律那里薅来的牛奶，刚刚把最后一点蛋白扔进嘴里而空出来的右手现在已经拎起了三明治的包装袋，她的目光在不停被摆弄的包装袋上寻找着开口。
不听对话内容的话，会怀疑这只是小姐妹之间的日常八卦。
利亚虽看上去是一副漫不经心，根本没在认真听的样子，但她确实是把希文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希文知道利亚的性格，所以从来不觉得她们这样边吃早饭边聊这些重要的公事有什么不妥当。
不过她们这把正经公事当八卦闲话来谈的画面千万不能让营销部的同事看到，希文在自己的地盘给自己立的人设可是一本正经的威严总监。
别说利亚，这个人设连江欣娜都不会相信的。
利亚很快就找到了三明治包装袋上的开口标记，但她却没有着急着上手去撕，利亚微微蹙眉，定在了那里。
不多久，利亚抬头去看希文，从嘴里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好。”
“好”的意思，其实就是没有问题的意思。
方案利亚待会儿是要仔细看过一遍的，但是希文给出的整体方向利亚觉得不错，她不打算反驳，而是让希文先去把需要的细节都做出来，过几天拿一份最终的方案来给她。
方向没问题的话，利亚觉得，这个方案就成功一半了。
“会议室呢？现在谁在用？”利亚问。
“现在格里的销售部在开简早，下午好像是罗维的吧，怎么你要用？”
“我暂时不用。”利亚摇摇头，她来的路上经过了会议室，那里已经开上灯了，有一位忘了是哪个部门的实习生在调试做pre的设备。
看来那个应该就是格里带去英国的实习生。
说是实习生，其实更像是格里的临时助理，很多格里忙不过来又不需要多少专业能力的事情，格里都会交给她去做，格里觉得让实习生边帮着边学着也挺好，利亚对这种说法持保留态度。
谁知道格里说的边帮着边学着之中，两者的占比各是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