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万?”男人小心翼翼地猜测。
今天收到的广告费已经是他认知的极限了。
只是一个下午的拍摄,竟然就有小几千的广告费,已经赶超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导演摇了摇那根手指:“No,是一百万。”
男人直接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么多?”
他想过是一万,也想过顶天了,可能是十万,但他从来没想过,会是一百万!
白梨在一边听着,心中也大为吃惊。
虽然一百万对现在的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当今娱乐圈的广告费都是动辄几千万级别,更不用说那些顶流的广告费。
但要知道,现在的时间点可是千禧年!
在那个年代,普通人一年的工资也才万把元,一百万是一个普通人一辈子的可支配资金,一百万足以在一线城市购买一套200平方米的房产。
这么一换算,一百万的广告费放在那个时候,确实是个天文数字,已经完全超出了大多数普通人的想象。
导演见男人被震惊得都无话可说了,随即哈哈一笑解释道:“一百万是最顶流童星的报价,但普通的童星也有数十万的行情。”
说到这里,导演低头看看脚边一边玩玩具,一边默默关注他们谈话的虞星澜,笑了笑继续道:“所以,我才说你可以考虑给孩子往这方面培养培养,他挺有天赋的。”
年幼的虞星澜听不懂什么是一万,什么是一百万,只是拉了拉父亲的手。
虞星澜的父亲从震惊中回过神,牵住了虞星澜的手,神色比刚才郑重多了,改口道:“谢谢哥,我回去和我媳妇商量商量。”
导演理解地点点头。
这事不大不小,但关系到孩子未来的生活。
当童星,就注定了要付出部分童年,需要比同龄的小孩更早熟,甚至需要能吃苦。
所以还是需要慎重考虑。
他抽了一张自己的名片给男人:“这是我的名片,回头考虑好了,可以打我电话。”
……
拍摄结束,白梨也跟着虞星澜父子离开了拍摄场地,她也成功见到了虞星澜的母亲。
一家人拿出部分广告费,吃了一次KFc。
这种洋人的快餐不便宜,而且三岁的孩子不能多吃油炸食品,所以一家人难得来一次。
这一天,对于虞星澜来说一定是难忘的一天。
白梨撑在桌子边上,欣赏小小虞星澜的吃相。
——吃得乱七八糟的,脸上还带着没有卸掉的妆容。
实在是有些……滑稽。
就是……很难把此时的虞星澜,和十几年后清冷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反正现在也没人会注意到自己在笑,白梨放肆地笑了几声。
笑完后,白梨快速地冷静了下来。
众所周知,虞星澜是童星出家。
而今天,显然是他接触到这个职业的契机。
不同于其他培养童星的富贵家庭,虞星澜的家庭情况其实非常普通。
一个普通的家庭,突然接触到一个收入远远超出他们认知的行业,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梨的内心升起了不安的情绪。
小时候的虞星澜与成年后的他反差越大,白梨内心的不安感就愈发强烈。
白梨回想起人物小卡上的内容。
——“殉道者式的奉献:源于童年创伤,认为爱必须用痛苦来置换。”
虞星澜的童年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创伤?是因为当童星么?
想到这里,白梨眸色暗了暗。
但是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
她将那些纷杂的猜测挥出脑海,飞到这一家子边上,继续静静地观看。
虞星澜大快朵颐的同时,他的父母正讨论着今天的意外收获。
父亲将发生的一切,包括意外的拍摄、导演的建议、童星的行情,与孩子母亲详细说了说。
随后,两人就童星的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这么赚钱?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人家专业的导演这么说,难道还能有假的?而且你看,我们家星星今天随随便便拍拍,赚了多少。”
……
“孩子太小了吧。”
“不小,那个培训机构说可以收,而且,童星就是越小越吃香。”
……
“培训费很啊。”
“贵又怎么了?孩子喜欢就好。”
“你怎么知道孩子喜欢?”
“问问他不就得了。”
两人讨论了半天,结果现在才想起来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愿。
白梨叹了口气,随后也看向乖乖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虞星澜。
她也很好奇虞星澜的回答。
当童星这件事,是他自愿的,还是被父母推动着,不得不为之。
虞星澜一直在听着父母的讨论,半知半解间听到父亲的问题。
——“星星,喜欢拍摄吗?像今天这样?”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最简单不过了。
给自己拍摄的那个叔叔很有趣,哥哥姐姐还会给自己糖吃,而且拍完还有玩具,还有好吃的KFc。
虞星澜转了转手中高达玩具的脑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清脆道:“喜欢!”
听到虞星澜的坚定的回答,父母两人才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开始讨论去培训机构的接送问题。
白梨听到虞星澜这样的回答,并没有松口气,反而拧紧了心脏。
这个年纪的孩子,真的有正确的是非观念吗?
他恐怕都没搞懂童星是什么……只是觉得拍摄好玩而已。
白梨撑着脑袋,看着虞星澜将这具高达玩具的部件一点点拆解。
这玩具的难度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显然是太高了。
部件被拆解后,小小的虞星澜根本没有能力重新装回去,只能求助父母。
父母还在讨论正事,没空搭理他。
虞星澜只能自己努力了。
但还是不行。
漂亮的玩具被自己玩坏了。
小小的虞星澜又急又难过,眉毛耷拉着,嘴角都垮了。
白梨要是有实体,一定会帮他。
可惜她现在只是一个意识体,无力改变在时间长河中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个高达的拼装模组零件比较多,在白梨这个成年人看来,都比较有难度,更不用说交给虞星澜这样的小娃娃了。
而且,她猜测,这个玩具的原版应该是有如何拼装的说明书。
但因为这是拍摄的道具,所以说明书已经丢失不见了。
父母终于注意到了已经在默默掉眼泪的虞星澜。
连忙一个负责哄孩子,一个负责将玩具拼装回去。
可惜,零件已经被虞星澜拆得乱七八糟,如果没有说明书,一时间很难再拼回去。
母亲见自己丈夫捣鼓了半天,还是一桌零碎,呛了一声:“你行不行啊?”
男人一个头两个大,恼道:“这算什么儿童玩具?”
他一个成年人都拼不好,给孩子玩也太早了。
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导演的话。
——“一些高达迷也喜欢拿来做收藏,二手卖出去甚至能卖个大几百。”
男人理了理零部件,将它们全部收了起来。
“星星啊,这个玩具坏了,而且不适合小孩子玩,爸爸回头给你再买个其他的,好吗?”
年幼的虞星澜点点头。
只是从此往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个玩具。
白梨叹了口气,作为成年人,他太知道成年人会怎么撒谎骗孩子。
这高达模型,恐怕已经被虞星澜的父亲二手出掉了。
“真是狡猾啊……”白梨在心中喃喃。
第一个记忆碎片的场景结束。
白梨眼前的场景扭曲重组。
新场景中刺眼的镁光灯,使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适应了光线后,白梨左顾右盼,熟悉周围的场景。
得了,又是一个拍摄场地。
只不过,这一次的场地明显比上一次要好上一些。
场地中间耸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五彩观澜的彩灯蜿蜒缠绕,周围铺设了一些人造的雪地,在彩灯的照耀下闪烁着不正常的光芒。
头顶上,还有一个巨大的起重机,正缓缓撒下絮状的假雪。
一切都充满了冬日的氛围,如梦似幻。
一个穿着红丝绒斗篷的小娃娃,在升降台上旋转跳舞。
白梨立刻认出,台上那人正是已经长大了一些的虞星澜。
她操纵着意念,飞得离虞星澜更近了些。
此时的虞星澜看上去是六七岁的模样,曾经的那个小煤球已经完全蜕变,精致的长相,加上中性的妆造,衬得他雌雄莫辨。
如果不是白梨知道虞星澜的性别,乍一眼看到这小娃娃,还会以为是哪里来的漂亮的小女娃。
毕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男女特征还并不明显。
此时,他正跟着远处传来的音乐声翩翩起舞。
上一段记忆中,虞星澜的父母决定将他送去一个培养童星的机构。
白梨猜测这舞蹈,大概是从那里学的。
虞星澜的舞姿不像是一般的孩子,动作干净利落。
虽然是简单的儿童舞,不过跳得很可爱。
只是……
这个升降台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白梨绕着四周飞了一圈。
因为是记忆碎片,白梨只能看到虞星澜记忆中本来就有的场景,她没法脱离虞星澜太远。
此时,白梨能活动的范围只有升降台这小小一片。
也许是为了便于拍摄,升降台周围竟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
白梨心中大骇。
竟然就这样任由一个孩子在小小的平台上面跳舞???
也太不负责了!
她看着脚下的高度,心脏的跳动渐渐加快,着实为虞星澜捏了一把汗。
“咔!很不错,保持这样的状态,再来一遍!笑容可以再甜一点!”底下传来的了大喇叭的声音。
拍摄组应该是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所以才会采用大喇叭的方式。
虞星澜呼出一口气,搓了搓冻僵的小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庞。
白梨现在是个意识体,根本感受不到温度,只能靠听觉和听觉判断季节。
刚刚看满地的假雪,再加上虞星澜身上单薄的衣服,还以为温度的不低。
但看着虞星澜此时呼出的白雾,她才意识现在的温度恐怕非常低。
寒冷的天气,再加上不安全的拍摄场地……
白梨心中一紧。
此时升降台上,只有小小的虞星澜一个人,拍摄组的工作人员都在很远的地方,脚下、包括周围都是黑漆漆的空洞。
白梨一个成年人站在这样的地方心中都有怯怯,更不用说一个年幼的孩子。
虞星澜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紧张,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他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远处又重新传来大喇叭的鼓励声:“星星,调整好了的话比个手势,我们重新开始,加油,一鼓作气!”
虞星澜在衣服上蹭掉手心的冷汗,深呼吸一口,强行挤出了灿烂的笑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远处重新传来“叮叮咚咚”的音乐声,虞星澜跟着音乐声,再一次舞动起来。
镁光灯在假雪上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虞星澜旋转时红丝绒斗篷扬起,像一朵在寒风中燃烧的小小玫瑰花。
可就在一个跳跃的瞬间,升降台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虞星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小脸煞白,舞步乱了一个拍子,脚下一时没有站稳。
白梨的呼吸瞬间一窒,心脏都掉拍了,她下意识地飞扑过去,想要接住跌倒的小小身影。
可她只是如穿过薄雾般,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白梨惊恐地回头,只见虞星澜还是跌了一跤。
跌倒后,他用双手慌乱地撑住地面。
所幸,跌倒的位置离升降台的边缘还有一些距离,只是虚惊一场。
可虞星澜还是被吓到了,刚刚一直在积压的紧张和恐惧终于在此刻释放,他的嘴巴一瘪,双眼迅速泛红,两颗金豆豆摇摇欲坠。
远处的拍摄组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异常。
音乐暂停后,大喇叭关切的声音传了过来:“星星,怎么了?还好吗?”
听到拍摄组的声音,虞星澜一惊,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白梨听到他小声地说:“还在拍摄,不能哭。”
这里没有其他人,虞星澜这句话显然是对自己说的。
白梨看着这个年幼的孩子,强忍心中的情绪,把眼泪憋回去,吸了吸鼻子,重新站起来,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再次比了一个“oK”的手势,她的心中一阵阵发酸。
她无法想象虞星澜这几年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将情绪控制得如此自如。
要知道,虞星澜现在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此时的他应该在安全的、温暖的地方,放肆大笑或是大哭,任性地享受童年。
而不是现在,扛起自己本不该承受的压力。
白梨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在记忆碎片中目睹这样令人心碎的场景。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的回忆都这么让人心碎?
而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