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一，又到了要去进货的日子。【兰珍】留在店里看顾，让【喻华年】夫妻俩前去。店里除了需要定制布匹、棉花、划粉、（一种粉笔，用来在布料上划线，以便沿线裁剪。）针线等，另外也需要采购一些成衣，量还是有些大的。不过好在一些比较大件的货品，都可以送货至店里，也倒不费事。
这是【冷子清】第一次来进货，【兰珍】的意图非常明显，是要让儿媳妇学学这里面的门道。起初，【冷子清】本以为也没什么特别的，没想到这次进货，让她大开眼界。
对于需求量并不大的货品，批发市场里的卖家通常是不会给批发价的，一律按照零售处理，这一来二去，价格可就差得多了。为了节省成本，【喻华年】的举动，让【冷子清】佩服不已。
“待会儿看我眼色，你配合我就行。”【喻华年】凑到妻子耳边轻声道。
“啊？哦。”【冷子清】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好先答应着。
“诶，老婆，你说刚才那家的款式进（货）100套，这个进（货）100套，能好卖吗？”【喻华年】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握在手中，走进一家店里，顺手拿起一套童装旗袍，对着【冷子清】故作强调地问道。
【冷子清】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个款式没卖过，不知道好不好卖啊，先来个20套吧，我看二楼那家那个款也可以，多拿几个款试试看，好卖再来进（货）啊。”
“老板，这个怎么批？”【喻华年】开始了他的表演。
“25元\/套给你，老板。“
“可以，给我来25套。“【喻华年】将手中的黑色大塑料袋递了过去，老板将衣服装好后，接过了【喻华年】给出的650元钱去找零。
这时，【冷子清】正准备将塑料袋系紧，却被【喻华年】拦了下来。【冷子清】见状，连忙撒开了手。只见【喻华年】不紧不慢地点算着货物，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和一本小册子，有模有样地记录着。
“老板，就收你600了，另外那件当送你了，这是我的名片，下次再来啊！“服装店老板笑眯眯地将50元递回给了【喻华年】。
这一番套路下来，不仅赚了一套衣服，而且只拿20套也享受到了批发价，不然按照零售价，肯定得翻一番！【冷子清】看着丈夫周旋于各个店铺之间，也渐渐学到了一些门道。
一个上午过去了，两口子忙活得够呛，不过好在效率够高，也就全部采购齐了，他们吃过午饭后，便带上货品，坐上了公交车，准备往店里赶去。
在车上，【冷子清】见闲来无事，便有撺掇着丈夫给她将以前的事。【喻华年】也毫不吝啬，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那接着上回的讲吧，我们在茶堡河畔又度过了两个春秋，那时的公路还没完全修通，所以只能走山间小路，搬家也只能靠人背、马驮；离开四大坝，来到嘎木迪，父母那时的工作是在河边种树、固土，目的就是保护河床。住的地方有了改善，不用再住帐篷了，搬去了藏族老乡家里住，老乡家里有两个小朋友，姐姐【金支】和我年纪相仿，只大我两个月；弟弟【沙登】比我小两岁，这下倒好了，彼此有了玩伴，天天都玩在一起，有时睡觉都是三个小孩儿挤着一起睡，还一起过家家、滚铁环，小孩子难免打架，我们三个就经常打，但他们俩打不过我，哈哈。”【冷子清】不禁笑道：“看你小时候就是个调皮捣蛋的，怎么天天玩也不上学的吗？”
【喻华年】反驳道：“上啊，我和【金支】七岁的时候，父母在沙尔学校给我们报了名，学校离家有点远，好在我们俩有个伴，否则要独自翻山越岭地走上一个小时，才能到学校；每天这么往返肯定不行，所以我们都是住校，一个礼拜才回家一次。当时年纪都太小了，突然离开父母，住在陌生的环境，【金支】很不习惯，但我从小就不怕事，自理能力也强，所以觉得没什么。”
“上学了就挺好啊，总比天天这么野着强。”【冷子清】絮絮说道。谁知【喻华年】却无奈地说：“上学好是好，但我才上了一学期的课程，就被迫休学了。”
“为什么啊？”【冷子清】满心疑问。
“因为家里添丁了，我母亲又生了个弟弟，叫华明。弟弟出生在冬天，母亲刚出月子就继续上班了，父亲也忙，弟弟根本没人照顾，父母便让我休学在家照顾弟弟，第二年再去上学。我当时虽然满心满眼地不愿意，但也不敢违拗父母，只能听从。”
“你当时也才七岁，就要照顾弟弟，也是不容易啊，突然休学，肯定很难受吧？”【冷子清】一脸同情。
“是啊，当时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只觉得父母有了弟弟，就不喜欢我了，只喜欢弟弟，我上学上得好好的，当时成绩在班里也是一、二名，就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新成员，我就不能再去上学了，心里很是不愿。特别看着【金支】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背影，我就觉得特别委屈，【金支】每个礼拜放学回来，都会告诉我这礼拜他们学了什么，但她学习不好，我也忙于照顾年幼的弟弟，渐渐地也就跟不上课程了。”【喻华年】一脸不悦地说着。
“那后来呢？”【冷子清】继续问道。
“后来我们又搬家了，听说【金支】念书只念到了初中一年级，就去参加工作了，工作才一年便匆匆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工友；当时她父母都不同意，气得跟她断绝了关系。我俩结婚的时候，她大儿子都八岁了，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不过1989年的时候，听说她离婚了。”【喻华年】惋惜道。
【冷子清】听到这，不免问道：“那是结婚结得太早了，那你们后来就没联系了吗？”
“没有联系了。后来我们就搬家了。那是1964年的时候，我们搬到了龙藏沟。弟弟一岁了，母亲有时带着他一起去工作、有时把他托付给邻居照看，所以我又可以继续上学了。不过这时候上学更困难，需要走六公里公路、三公里山路才能到。你想想，我那时才八岁，每次走路去上学，都觉得像红军长征一样艰难，有一次夏天走路走到中暑，倒在了庄稼地里，还好旁边有个劳作的大婶救了我，否则肯定要没命的。就这样，我们在龙藏沟度过了7、8年，算是我童年时期待得时间最久的地方了。”
“要走那么远的路啊，九公里！我的老天，你年纪那么小，是怎么走下来的啊？”【冷子清】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心中生出些心疼来。
“没办法啊，那个年代就是这样啊。不过那时候也有些好玩的事，从沙尔宗到哈休村的公路，是劳改队的犯人在修，这些人住在我们学校附近，他们每天都在拌泥浆准备铺路，我和几个同学放学后无事可做，便经常去工地上找他们玩儿，这些犯人估计也是无聊，就任由我们玩弄泥浆，还跟我们一起，用泥浆做些牛啊、马啊之类的小动物，他们虽然是劳改犯，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就不知上哪儿去了，再也没见过。”
【喻华年】顿了顿，继续说道：“在这个时期，也有让我记忆深刻的可怕事件。记得有一个周五，我们放学回家，路上经过了一个工地，我看见许多工人在修公路，仿佛是为了赶进度吧，他们匆匆忙忙地，干得是热火朝天的；然而就在我们走后不久，便传来了噩耗：因为大塌方，有26民工人活活埋葬，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这事都传到了中央，就连茶堡河水都因塌方而断流了。当时，河段下流的人原本最爱去河里抓鱼，一听这消息，吓得鱼都不敢吃了。这件事以后，我们每次路过那附近，都觉得阴森森的，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阴气重，反正心里毛毛的，我胆子算比较大的了，却还是难免有些害怕。这事在当地人心中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只要是那个年代的，只要你一提，那肯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别说了，别说了，你总爱说这些害怕的事！不过，经历了这种事，想忘记都难吧。”【冷子清】有些惊惧地默默说着，一旁的【喻华年】缓缓点头。
“好好好，那我不说这个了，跟你说点别的吧。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大人们每天早晨起床，就要开始给毛主席做请示，当时流行着一句话‘早请示、晚汇报、中间还要打报告。’”【喻华年】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冷子清】打断道：“什么意思啊？”
“早请示、晚汇报是一种对毛主席‘表忠心’的祝颂礼仪、例行程序。那时候，人们觉得，要贯彻、体现毛泽东思想照耀、指导着人们的生活，就要有一定的形式来表达。所以就发明了这样一套程序：每天早晨向毛泽东请示一天该怎么生活、怎么做事；晚上汇报这一天做了什么事、做得怎样、有什么问题。”
“啊？要亲自跟毛主席汇报啊？每个人都要吗？”【冷子清】惊讶地发出了疑问。
【喻华年】一脸嘲讽样，笑着说：“当然不是直接向毛主席请示汇报，而是对着毛主席画像或雕像，要不然就对着‘红宝书’。”
“什么叫‘红宝书’啊？”【冷子清】一头雾水。
“你连这都不知道啊？亏你还是党员呢！‘红宝书’就是《毛主席语录》啊。”【喻华年】鄙夷地看向妻子。
“哦哦，那时候我还小嘛，文化大革命结束的时候我都才十来岁，还没参加工作呢，更别说入党了。”【冷子清】据理力争道。
“别打岔，听我说。我记得那时候大人们开会要唱《东方红》，会议结束后，就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喻华年】说着，却被一旁的【冷子清】拉了拉衣袖，道：“《东方红》我倒是听过，《大海航行靠舵手》没听过，唱给我听听。”
“好吧。”【喻华年】清了清嗓子，开始唱道：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呀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鱼儿离不开水呀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不错不错，歌词写得也挺好。”【冷子清】一边鼓掌，一边赞叹道。
“那时候，连我三岁的弟弟都会跟着哼呢，你居然没听过。”【喻华年】一脸嫌弃地说。
【冷子清】白了他一眼，说：“我小时候跟我妈在家，我妈又不懂这些，我爸一年才回来几次，我反正没听过。对了，你还有个弟弟啊？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呢？”
【喻华年】看着车窗外，叹了口气：“当时我母亲还怀着孕，也是个弟弟，这两个弟弟，后来都不在了...”
“啊，是怎么不在的？”【冷子清】迟疑了几秒，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口。
“这件事说来话长，今天在外面，就不说了，改天再说吧。”说罢，【喻华年】提了提手中的黑色塑料袋，“快到站了，准备下车吧。”【冷子清】也不好再追问，便起身准备下车。
两人提着两大包货品，便下了车，往店里赶去。婆婆【兰珍】见他们两口子回来了，便开口问道：“子清，今天跟着去进货，有没有看出点门道来？”
“妈，今天跟着去，才知道原来进货也是一门学问啊，学到了学到了，下次您带我再去一次，您肯定比他更厉害。”【冷子清】应和道。
【兰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两口子休息会儿，便自行回了家。让他们差不多就关店，回家准备吃饭。眼见着婆婆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观，【冷子清】也打心眼儿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