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八十元，对于一个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并且以前捡垃圾一天撑死也就三四十元的老人来说，确实是个很大的福利。
尤其是，这个厂还包吃。
林泊点了点头，“安全吗？就你一个在那里上班?有认识的没有?里面的员工会不会欺负你?”
“谁敢欺负我啊?”林爷爷说:“我们这个村和其他几个村子里的很多人都在那里上班，他们也愿意收我们这种什么都不懂的老头，已经很不错了。”
“王德树他儿子是个好人，那么多年都还想着村子，他的名声在方圆十里都很受欢迎的。”
确实，一个从农村走出去还成功了的企业家，能够衣锦还乡并且还帮着乡村里的父老乡亲们，的确值得人赞叹。
林爷爷拿着火钳把柴火弄熄，灰飞飘得到处都是，他把林泊赶出去子，“出去站会儿，我马上出来。”
“灭火干吗？”林泊边躲灰边往屋外跑，“要出去啊？”
“王德树前两天死了，你赶上了时间。他们家今天办席，我们乡里乡亲的不得去走下啊。”
林泊一愣。
“你说王德树?”
“是啊。”
刚才林爷爷嘴里提起的人名，正是那个王德树。本来他还以为这是个活生生的人，没想到就在前两天已经去世了。
“你以前在他们家里住过呢，你都回来了肯定要过去的，这会儿过去时间也差不多。”林爷爷出了屋子拉上门，拿着锁锁上，把钥匙扣挂在身上带着他往外走，“就是不晓得王茂财回不回来给他老汉儿磕头。”
老汉儿是这里的方言，意思就是爸爸。
“他没回来?哪个给王德……王爷爷办的葬礼?”林泊刚想脱口而出死者的名字，却蓦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他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人，不可能直呼对方大名，肯定是要尊称。
“还能是哪个?”林爷爷走在前面，脚下是泥泞又狭窄的泥路，他们住的偏，周围全是田地，但没有一块是他们家的。
就算有，林爷爷年纪大了，他也没办法种地。
他继续道:“他们家又不止王茂财一个儿子，他不是还有个闺女吗？”
林泊这才从记忆中想起，王德树的女儿叫王念娣，是王茂财的妹妹，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小时候两人还一起玩过。
说起王念娣，林爷爷絮絮叨叨:“这个娃儿更有孝心些，心里想着他爸呢，知道她爸身体不好，所以这些年一直在他爸身边陪着。”
“她没在外面上班?”
“没有，说是专门辞了职回来尽孝心的，没得两个月王茂财就回来办了厂，就这样王念娣也没有说进厂当个官上班，还是天天在家里伺候她老汉儿。”
林泊忍不住提问:“我记得小时候王爷爷对她不怎么好啊。”
至少在他的记忆中，王念娣是经常被打的，体无完肤。她跟王茂财年龄相差的有点大，王茂财就老是欺负她，王德树也不管这些，他心里只有自己那个儿子。
“所以说念娣那丫头也造孽啊，小时候受那么多苦，是别人早都不认他那个爸了，就她还傻乎乎的放弃了城里的工作赶回来伺候他爹。”
他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低着头走路的林泊，意有所指，“我要那么对你，你早就被不要我这个爷爷了，还管我死活吗？”
林泊一听，连忙捏了捏林爷爷的肩膀，哄道:“哪能啊?我还能忘了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忘了你的，我最爱爷爷了。”
林爷爷听完，哼哼两声，明显是被哄好了。
林泊却暗暗腹诽道:他要是王念娣，还真不定会那么孝顺，在重男轻女的环境里长大，自己还受了那么多委屈，他巴不得离开，怎么会回来伺候。
所以这件事里要么是王念娣真的纯傻愚孝，要么就是另有隐情。
这道田埂倒是长，他们走了那么一大截了，前面还有几条小路。林爷爷走多了倒是利索，林泊从来没走过这种路，就算有肢体记忆也走的小心翼翼摇摇晃晃。
他根本想不出来自己昨天是怎么提着个大箱子走过这些路回到那个破旧的小屋的。
“爷爷，王爷爷年纪多大了?”
“王德树跟我一辈的嘛，这哈也才七十六岁。他们王茂财生的早，今年都五十几了，念娣今年也才满三十，她比你大不了多少的。”
林泊“哦”了一声，“那他身体不好吗？”
“你是想问他怎么死的吧？”林爷爷倒是一点不顾忌这些，把他的小心思看的偷偷的，“他这几年身体本来就差，前几天念娣出门买东西，回来就发现王德树从床上摔下来了，发现的时候人都没气了，身体都僵了。”
“那就是摔死的啊？”
“应该是吧，反正念娣是这么说的，当时大家都不在，没人看到他是怎么摔下来的。”林爷爷叹了口气，“这件事咱们爷孙俩讨论一下就结束，你别傻乎乎的去和别人聊，要尊重人家，记得人家之前对你的好。”
林泊赶紧点头，“王茂财这几年都没回来过?”
“他吧，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你说他好吧，讨了个城里媳妇，媳妇娘家嫌弃他家里是咱们这个落后村里的，死活不让他回来，非逼他在她和村里之间选一个。结果他就真的那么多年没回来过，也没来看过他爹。”
“说不好吧，他又回来给村里办了个厂养活那么多人家，还总是给他爹打钱。”
“有钱人呐，哪是我们能琢磨透的。”
……
他们的屋子很偏僻，林泊一眼望去全是光秃秃的田地，没有一间房子。沿着田埂走了许久，他才慢慢看到周围有了电线杆和平房，脚下变成了水泥路，再之后就是自建的楼房。
经过村里的小广场时，他注意到小广场上有一座高高立起的人物雕像，栩栩如生。不仅这里有，一路走来稍微宽广一点，有了房屋的地方，都能看见这种雕像。
林爷爷说，这是王茂财。
村民们为了感谢他在村子里建厂，和隔壁几个村子一合计，自费建造了几十座这样的雕像放在村子里的各个角落。
当然，他因为没钱，村民们也没强迫他交钱。
刚才在村里的广场上见着的，是最大的一座，其他的都没那么大。
林泊点了点头，朝前方望去，已经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幢高大的厂房。
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到雕像厂。
又走了几分钟，二人总算到了王家。
王家住的是楼房，同样是自建的。与别的农村自建房不同，王家的不仅外表看起来好看，内里也是同样的金碧辉煌。
外面停车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门口设灵棚的地方摆着许多桌子。已经来了很多人，坐在外面嗑着瓜子聊着天，还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闹。
林爷爷摇了摇头，小声的在林泊耳边道:“看来王茂财没回来。”
来的都是村里和周围村子的人，不需要开车，大部分都是老人，小孩和青年很少，全靠步行。
所以从有没有车就能看出来，王茂财到底回来没有。
“王茂财还是选了他媳妇。”林爷爷继续和林泊蛐蛐，他们离王家还有几米远，不需要马上上去，“他媳妇不得让他回来的，上次回来办厂，都说他媳妇还生了气要和他离婚，最后还是王茂财又给他媳妇买了一套房子才把人哄好。”
林泊“哇哦”了一声，当听八卦一样记在了心里。
像林爷爷这种在村子里待了许多年的老人，对这种八卦才是一清二楚，哪家发生了什么，哪家屋头吵了架啊什么都知道。
这次王家办丧事也没收礼金，或许说他们根本不需要村民这点三瓜俩枣，就跟请人免费来吃饭喝茶聊天的一样。
不用交钱大家更开心了，因此来的人不少，拖家带口来的也多。
不过不需要交礼金，吊唁却还是要的。
林泊跟着林爷爷直接走进了屋子里，屋子里比外面要冷清的多，门框上挂着白花，黑白色的遗照就在前方的桌子上，还有各种祭品。
中间是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已经盖上，只是还没钉钉子上去，两边全是黑白色的花圈，阴森又昏暗。
棺材前方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她头戴孝带，穿着黑色的衣服，胳膊上别着一个“丧”字，眼眶红彤彤的，面容憔悴，正是王念娣。
见着林爷爷，她连忙从蒲团上起来，“林叔来了。”
“诶。”林爷爷连忙点头，“念娣啊，你一个人操办这些辛苦了。”
王念娣苍白着脸摇了摇头，目光挪向他身后的林泊，“这个是小泊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念娣姐，昨天刚回来的。”他对着王念娣点点头，“节哀。”
“谢谢。”王念娣苦笑一声，“要是我爸看见你来了，一定会开心的，他喜欢你，有时还和我提起你。”
说着，她就有眼泪掉下来。似乎觉得自己失了态，她连忙擦掉眼泪，从旁边拿出几根香点燃递给他们，“先上香吧。”
一人三根香，需要跪在蒲团上插在面前的炉子里，然后小辈需要磕三个头，在对着棺椁鞠躬才算是吊唁完毕。
林爷爷皱了皱眉头，“念娣，怎么就这么把你爸放进去了?你不应该那么早盖棺的，你得把他放外面来才对，得让他在下葬的前一天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样才能走的安心。”
这个村子里的习俗就是如此，有人去世了，都是三日下葬，第一天要把把尸体放在冰棺，不盖棺。
第二天要把尸体移入棺材，依然不盖棺，但需要请大师来辞灵，摔火盆，诵经。为小辈祈福，为去世的人下辈子还能当人祈福。
到了第二天晚上，才盖棺。然后第三天早上六点就要动土下葬。
可目前这种状况，王念娣显然直接越过了冰棺和移棺这一步，直接盖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