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天光惨白,死死的蒙在京城上空。
风卷着沙尘和焦糊的余烬,刮在脸上,又冷又硬。
广渠门巨大的黑影蹲在内城东边,城头几面残破的旗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像吊丧的幡。
城垛后面,人影晃动,透着股穷途末路的慌乱。
神策营大营——!
数万披甲持戈的士兵,黑压压一片,沉默地立在清晨的寒气里。
刀盾在前,长枪如林,弓弩在后,弓弦绷紧的微响连成一片。
两侧,骑兵人马覆甲,只露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阵前,几十根黑洞洞的炮口,沉默地指向城墙。
更后方,攻城塔、撞车、云梯,像一群蛰伏的巨兽。
中央高台。
贾玌先登重甲裹身,肩头猩红的披风纹丝不动。
他没戴头盔,脸上没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穿透早晨的薄雾,死死钉在广渠门那两扇厚实的、早被砸得坑坑洼洼的铁皮大门上。
“大都督,时辰到了!”
一声嘶哑的号令炸响。
贾玌右臂猛地一劈。
“进攻!”
动作比命令更快。
“咚!咚咚咚!!!”
战鼓炸雷般狂擂起来。
紧跟着就是天崩地裂!
“轰隆隆——!!!”
几十门沉默的大家伙同时喷出火舌!巨大的冲击气浪猛地推开空气!瞄准的不是城墙,是城门!
巨大的实心铁炮弹狠砸过去!
咣!咔嚓嚓——!
铁皮包裹的木门猛地向内炸凹!支撑的条石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整个高大的门楼都在撼动!碎木、铁片、烟尘冲天爆开!
炮击并未停歇。
炮手们训练有素地清膛、装填、点火。
一轮又一轮的铁弹,持续不断地轰击着城墙的薄弱点和城门!大地在持续轰鸣中颤抖。
推进!
在持续炮火的掩护下,神策营阵中响起尖锐的哨音和军官短促有力的号令。
“盾阵前移!护住器械!”
“攻城塔、撞车——推进!”
鼓点还在砸!炮声余音未散!
后阵的步兵潮已经动了!
“吼喔——!!”
震天的杀声撕破一切!
高大的“雄峰”攻城塔发出沉闷的巨响,底部绞盘被百十个壮汉用肩膀顶得飞速转动,木塔像个活过来的山怪碾过大地,直扑城墙!
沉重的脚步砸得地面都在颤。
攻城塔两侧,数不清的步卒顶着大盾开始冲锋!无数推着云梯的士兵蚂蚁般前行,扑向城墙脚!
塔顶的射手和火铳兵,在进入有效射程后,开始向城头任何试图露头反击的目标倾泻箭矢和铅弹,进行压制射击。
“弓弩手——前出!仰角!抛射!”
弓弩指挥官的声音穿透炮火间隙。
成排的弓弩手快步向前推进,在距离城墙约两百步的位置停下。
随着令旗挥下,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
嗡——!
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划出高高的抛物线,越过己方阵列和推进的器械,狠狠覆盖向炮火蹂躏后的城头区域!进行无差别的火力覆盖!
城头上。
常翰飞拄着刀站在破口边缘往下看。
炮震让他身子晃了晃,扶住烧焦的城砖才稳住。脸上全是烟灰血垢,眼窝深陷,里面只剩下一点血丝吊着光。他知道,这是最后一锤子了。
“滚石!”
“火油!”
“弓箭手压住那边!”
他哑着嗓子吼,声音却像破锣。
没人应!或者说,他的命令被淹没在下方更大的喊杀声里。
几个离垛口最近的兵,看到那越来越近的庞然攻城塔,眼里的惊恐猛地炸开,手脚都僵了!
常翰飞心脏像被冻住了。
他飞快扫一眼四周城头: 尸体堆着尸体,墙砖缝里浸透了粘稠的黑血。
活着的兵?脸上木然,手里的刀捏不稳,眼神飘突,都在往下瞄。几个军官缩在角落,眼神碰一下就闪开!
昨天...士气塌了!今日...骨头都软了!
巨大的攻城塔狠狠撞在城墙豁口边缘残存的基础上!
“轰!”一声巨响!塔顶挡板轰然砸落!
“杀进去!”
塔里憋疯了的官军锐卒眼珠子血红,嚎叫着冲入豁口!
咣当!
咣当!
咣当!
几十具沉重的云梯同时搭死!
无数官军衔着刀疯狂往上爬!
城头上最后残存的几架床弩、火炮终于憋不住,齐齐选择调转了方向!
崩!崩!
刺耳的绞弦声炸响!几支手臂粗的弩箭带着啸音怒射而出!靠的近的火铳兵也哆嗦着开枪,砰砰砰爆响一片!
“滚油!金汁!”
有军官嘶喊。零星的热油冒着黄烟泼下去,引起几声惨嚎。
所有的劲弩、火铳、滚木……所有的反击全被豁口处蚁附攀爬的官军瞬间吸住了!那片城墙豁口和附近垛口,瞬间化作血与火的地狱绞盘!
怒吼、惨叫、撞击声、骨头碎裂声搅成一锅滚粥!
牵制火力的目的,达成了!
中央高台!
一直像铁塔般钉着的贾玌,猛地动了!
他等的就是这片刻!
城墙上的重家伙都顾着对付豁口爬城的兵!
所有对城下有威胁的大家伙,火力都转向了!
所有对他有威胁的武器,都无法脱身针对他——
再不动...更待何时!
锵啷!
贾玌腰畔长刀闪电出鞘!刀尖直指那被砸得快散架的铁门!
“先登营——出击!!”
“吼——!!!”
身后蓄势的重甲锐士——神策营攻城尖刀,动了!
十人一组!瞬间结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