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落座，罗杰正准备开口，焦俊宏却忽然抬手轻轻鼓了鼓掌。
下一秒，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几位身穿白色工艺服的年长者陆续走了进来。
作为晚辈，罗杰只能安静等待，但目光却在他们与墙上挂着的照片之间来回比对。
虽然记忆不算清晰，不过简单交流后，他还是确认了来者的身份——全是这儿的资深研究员。
只是，在场的五位专家中，只有焦俊宏是五代传人，其余四人则是经验丰富的老前辈。
等人到齐，焦俊宏才正式开口。他示意罗杰稍作等待，而后将那把青铜勺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这位小友带来的物件，劳烦诸位师傅帮忙看看，是否有什么问题。”
话音一落，四位老专家便纷纷起身，围拢过去，将青铜勺摆到所有人都能观察的位置，仔细端详起来。
他们要找“破绽”。
与此同时，焦俊宏的视线也落在了罗杰的脸上，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他根本不信什么“土坑罗”，更别提什么信物、掌勺人的说法。然而，方才他已经粗略检查过那把勺子，竟然没能挑出任何毛病。
无论是器型、锈色、刻字的手法，甚至连字体凹陷处的细节都挑不出错。
这未免太离谱了。
难道他们认了个太监当祖师爷之后，现在还得再认另一个太监当掌门人？
这让人无法接受。
哪怕只是个名义上的头衔，他也不愿随便认下。万一砸了他们这一脉的金字招牌怎么办？
因此，他才特意喊来了正在修复武王墩青铜鼎的团队成员，抽出十分钟的时间，一起看看这件东西。
十分钟过去，按理说早该有老研究员开口表态了，他们可都忙着回去继续手头的工作。
但奇怪的是，今天众人却格外沉默。
甚至，有几位还想再多研究两眼。
“你们不会也没看出来吧？”焦俊宏皱了皱眉，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敢置信。
他这句“也”字一出口，几位老先生倒是被逗乐了。
“老焦啊，实话说，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其中一位研究员摸着胡子，顺势朝罗杰的方向看了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会是盛博那边送来的，考我们眼力的吧？还是说，你自己在潘佳园淘来的？”
“别扯这些了，几位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把勺子到底有没有问题？”焦俊宏沉声问道，明显有些焦虑。
听到这里，罗杰嘴角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焦俊宏顿时心生不祥的预感。
难道说……
可几位老研究员却没想那么多，仍旧专注于手中之物，轮番开口分析道：
“这勺子的本体，应该是汉代青铜器的残片，后来被修整成了勺子的形制。”
“上面的字是后刻的，不过也有些年头了，估摸着怎么也得上百年。”
“这大概率是清晚期或近代匠人所做的小玩意儿，至于底部刻的‘掌勺人’，说不定真有其事。”
“老焦，你这收藏可真不错！以后我们这边传承的证物，又添一件了。”
表面上是夸奖，实际上……每一句都像是在往焦俊宏心口插刀。
焦俊宏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罗杰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这才站起身，朝几位老先生拱了拱手，笑着开口：
“多谢各位的鉴定，本来我对这东西还有些疑虑，如今几位专家一锤定音，我总算确定，师门的传承确实是真的。”
“师门传承？”其中一位老先生挑了挑眉，“小伙子，你的意思是，这件东西是你师傅传下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师父岂不是清宫的太监？”
“那是祖师，太监是祖师爷，我师父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纯爷们。”罗杰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四位老研究员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们终于明白，焦俊宏脸色难看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午饭吃得不合胃口，而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是清宫仿制青铜器那批太监的真正传人。
这可真是个大新闻！
他们研究了这么多年，还专门做了宣传，结果到头来，自己这边反倒成了“野路子”？
不过对他们而言，这事儿可没有半点影响。
“歪嘴于传人”这类名头，和他们这些埋头研究的老家伙毫无关系，真正有资格继承这门手艺的，得是部门里评选出的优秀人才，才能挂上“国家级非遗技艺传承人”的名号，被写进宣传册里。
于艳这样的博士，就是因为这个头衔才被吸引来的。
但他们这些从小练手艺、书没读几年的老匠人，跟这事儿压根儿不沾边。
于是——
“哎呀，我那边的烙铁忘关了！”
“对对，我的也忘了！”
“俺也一样！”
“……”
几位老研究员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来得及，随便找了个理由，脚底抹油，飞快地溜出了会议室。
等人都走光了，罗杰才一脸玩味地看向焦俊宏，慢悠悠地问道：
“焦主任，你们这儿的烙铁是不是有点多？都快赶上电子厂了吧？”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焦俊宏脸色铁青，死死盯着罗杰，语气危险。
“这不好笑吗？那焦师叔，你也不用难过到快哭了吧？”
“别叫我师叔。”焦俊宏抬手制止，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情绪说道：“就算这东西真是当年清宫造办处‘土坑罗’的信物，也不能说明什么。”
“你拿着传国玉玺，也不能证明你就是天子。”
“没错，你说得太对了。”罗杰一本正经地点头，但嘴角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当初随口一句“土坑罗”，现在居然有模有样地要变成真事儿了，简直离谱得跟朱元璋当年“卖沟子”一个套路。
不过焦俊宏说的倒也在理，光是拥有这件东西，确实不足以证明什么。
果然，下一秒，对方就甩出了一句：“你这东西捐给故宫博物院，我们给你发证书和奖金，怎么样？”
“那可不行。”罗杰果断摇头，“这可是我师门的传承，今天在这里得到了各位的认可，以后我就可以顶着这个名号去外面行走江湖了。”
“到时候，钱不就是想赚多少，就赚多少吗？”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是打着这个主意。”焦俊宏似乎早就猜到了，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我可一直在录音呢，你要是借故宫的名头出去骗人，咱们就等着看戏吧。”
“骗？这可不叫骗。”
罗杰轻轻打了个响指，站在一旁的黎紫立刻递上了一张文件复印件。
焦俊宏接过来一看——
赫然是一张“县级非遗传承人”的证书！
“我卖自己做的仿古工艺品，这没毛病吧？”罗杰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手艺和故宫同源，这种说法，也不能算骗人吧？”
焦俊宏盯着证书，沉默了几秒，随即低头在手机上输入了编号，查询信息。
很快，结果出来了——
证书是真的！
他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也柔和了不少，说话的语气甚至主动放缓了几分：“这么说，你们那边的技艺传承，刚刚申报县级非遗成功？”
“是啊，这个升级太难了。”罗杰意有所指地说道。
焦俊宏秒懂，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一步步来确实麻烦，不过——我们可以推荐。”
“如果你们的技艺能达到要求，进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盯着罗杰，认真道：
“但前提是——你不许拿这把青铜勺，做任何损害我们利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