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燃烧的松脂香味，弥漫在旷野上，传到每个人的鼻腔中。
腊月三十的钟楼广场上，空地处燃起一个巨大的火堆，祭台下方，族人们整齐地肃穆而立，神色庄重。
熊巫带着祭祀们，在祭台上跳着粗犷神秘的舞蹈，嘴里还吟诵着不明其意的语言——除夕已至，今天过后就是新的一年。
为了跟以往的年份做区别，不至于让族人们产生时间上的混乱，同时也是更好地进行部落各种生产计划的安排和记录，熊巫和熊洪商量后，就决定用“熊x年”来称呼新的一年，以后每一年，都只会在数字上增加。
过了今天，从明天开始就是“熊一年”，简称“一年”。
而之前的年岁，就以“熊前x年”来进行划分。
祭台最高处悬挂着部落的暴熊旗，在风中摇曳着，周围各个村子、居住点、营地的旗帜围满了二层祭台。而在最高处的祭台上，摆放着今年新收获的粟穗、菽、黍穗、麻籽、油菜籽等庄稼，巨大的青铜鼎摆放在最中央，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
随着一声鼓声，熊巫和祭祀们停下脚步，共同抬起双手望向天空，像是要拥抱太阳一般。
他们跳完，就轮到熊洪上场了。
跟前几日部落集议的流程类似，不过这次是除夕，虽然参加的人员只有围墙这里的族人，但祭品却非常丰富，除了庄稼、蔬菜、肉干外，还有各种工具、武器。
“昊天在上……”
熊洪手持一柄青铜斧，站在祭台中央围着青铜鼎缓缓走了一圈，然后来到平台北边的桌案前，举斧三次，向上天祈求来年顺遂。
“……岁除敬告天地先祖……维岁末寒冬，朔风凛冽；苍天垂象，厚土载德。吾族子民，伏惟叩首，谨以赤心，昭告乾坤：天穹浩浩，赐四时以化育；地脉巍巍，载万物以生息。春播夏耘，承甘霖之润泽；秋收冬藏，感日月之辉光。兽奔山林，渔猎有获；粟满仓廪，老幼无饥。此皆天之有时，地德广厚，先祖魂灵，庇佑八方！
今日除夕，燔柴以敬，钟鼓以和，奉以牺牲：一愿天风涤秽，扫疫疠而净乾坤；二愿地火燎原，焚荆棘而开坦途；三愿雷震九霄，驱邪魅而安家邦；四愿雨润八荒，沃瘠土而丰稼穑。
伏惟尚飨，天地共鉴；薪火相传，万世不辍！……”
当然祈福的祷文也是必不可少的，熊洪手持着一张纸，上面的内容让台下的族人们感觉晦涩难懂。但在貊巫等人看来，这种神秘的语言和腔调、抑扬顿挫的语气变化和恰到好处的停顿，也许这才是熊部落能与上天沟通的原因。
熊洪当然不知道貊巫他们在想什么，在他看来，这种仪式越简短越好，所以昨晚连夜写的祷词也没有多少……反正最后都得流传下去，搞不好就得让族人们“熟读并背诵全文”，那还不如写短一点，防止等自己不在了，还要被那些学生们骂。
祭天就少不了祭品，而用于祭天的太牢，早就准备妥当。
熊大等十二名族人抬着冬祭的牺牲——三种牲口的头颅，沿着台阶，一步步地来到祭台最高层，放在桌案前，随即跟随族长分列两边，在祭台上完成剩下的仪式。
熊大等人拿着熊木等人铸造的青铜剑，根据事先的排练，在不算宽阔的祭台上舞着“剑舞”，虽然动作笨拙，但十二个人在族长的带领下整齐地做着动作，倒也颇像回事。
“执干戈以卫社稷……”
熊洪不知道在哪看到过的这句话，但对此记忆尤深，部落的发展壮大，必定少不了武力的提升。
剑舞结束后，熊洪将青铜鼎里面煮熟的、还冒着热气的肉块割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吃下，熊大等人依次上前，接过熊洪割下的肉，放入口中。
而剩下的族人，在台下也已经准备好煮熟的肉块，在各自队长的分发下，每名族人都分到了一小块，算作是有福同享。
仪式在敲响的九次铜声中结束，而最受部落族人欢迎的除夕，也正式开始。
部落集议的时候，熊火等人就开始对除夕当晚的饭食进行了准备，但当除夕真的到来的时候，她们还是觉得非常忙碌。而熊洪也预料到了这点，便在族中吩咐，有空的都去饭堂帮忙。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厨子，这是部落族人们最基本的“情商”，熊洪这个吩咐一出，很多人就来到饭堂，主动帮熊火熊灶准备食材、烹饪食物——以前做饭族人们都不喜欢吃，这次有机会，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毕竟要准备一千多人的饭食，而且还不能跟平时一样，就放到陶锅里一起炖——族长说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
祭天仪式结束后，最忙的地方就是饭堂，厨房里一早就开始在炉灶上炖上一些牛或者豕的大骨头，这样到下午的时候，骨头汤就能正好炖好，用来搭配着其他食材烹煮。
前来帮忙的女性族人，将仓库里储藏的菘菜、葑（蔓菁）菲（萝卜）以及还能吃的冬瓜给搬了出来，放到饭堂旁边的水池边，里面倒着一些温水，让她们帮忙摘菜和清洗干净。
“今晚有很多食材，都要提前进行准备，但又不能太早，比如这些鱼肉，要是杀的太早，放上大半天就不好吃了，吃鱼就要吃新鲜的，最好是刚捞上来的……”
骨余将要片的鱼给片好后，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部落里一千两百号人，就算每十人吃一条鱼，也得准备个一百多条，即便是他这个杀鱼高手，也有些吃不消。
“你看这些鱼，都是才从围墙外面的水池里捞出来的，这肉……。”
彘巫点点头，不发一言，冰冷的鱼冰冷的刀，让他感觉更冷了，把清理干净的鱼肉给扔到竹筐里，等待骨余在上面改刀。
部落老早就开始把秋天捕捉到的一些鱼虾鳖贝，扔到专门修建出来的水池里养着，就等着冬天吃新鲜的，这样就不用吃那些冻成一坨冰块的冻鱼，也不用吃没有多少鲜味的咸鱼了。
以前是没条件，对肉食的要求不高，只要有就行，但现在条件好了，鲜鱼越来越受欢迎，喜欢吃咸鱼的族人反而不多了。
要知道以前在部落里，一条咸鱼搭配上粟米蒸上一大锅，就是所有人最欢迎的午餐。
“来，帮帮忙，把这些姜片放到盘子上，再把搞好的鱼放上面，然后端到蒸笼上，”熊火忙的不可开交，好在部落里到处是闲着没事的人，来帮忙的人也不少，“小心点，别烫着！”
彘鬃跟在乌青身后端着木盘，正仔细地将貊巫切好的咸肉摆到陶盘里，移到蒸锅那边进行保温。这些咸肉经过深秋的暴晒和干燥，蒸熟后再切成片，一片片看起来晶莹剔透，倍有食欲，规则地摆放在盘子里也非常好看。
“再撒点小葱，这样看起来就更好吃了，”彘鬃左右看了看，捻起一片就放到嘴里开始嚼。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那么多咸肉他都不怎么感兴趣，今天这样一切一摆，反而让他食欲大增。
由于要准备的食材太多，厨房里没有多少空闲的锅能用，午饭只能凑合一顿了。
除夕中午的饭食就是每人两碗粟米粥，再搭个咸鸭蛋，不过族人们都没有任何意见，毕竟今天的美食很多，需要留着肚子，只要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能品尝到丰盛的晚餐了。
“去磨坊那边问问，今天让舂的米舂完了没？都说了至少要一千五百斤，才送来五百斤，快点再去催一催……”
“刚刚才从那边回来……熊枝她们说别急，正在筛着了……”
“还有豆腐呢？磨坊那边今天怎么这么慢？”
部落吃饭的人多了，饭堂的规模也变大了，熊火和熊灶便开始商量着，如何更好地给族人做饭，不耽误族人们的饮食，于是两人开始分工，熊火带着人专门负责烹饪，而熊灶就负责处理食材。
除了十名族人专职负责做饭，每天还会有一两队族人轮流过来，帮助他们打打下手。
除夕的晚饭，熊洪是最重视的，所有族人都知道这一点，而且今年的物资要比去年更丰富，取得的成绩也要比去年更好。为了庆祝，连一向抠门的熊巫，也同意今年的年夜饭增加更多的食物——大家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年，不就是为了今天吃的更好吗？
“……豆皮、豆腐、豆干……嗯，这几道菜备齐了，准备去做吧……还有这个豆芽，也加上，”熊灶的鼻尖上微微出汗，“每张桌子要准备6个素菜6个荤菜，嗯，还有汤，去看看那些鱼和鳖有没有准备好，族长说想加个鳖汤……”
“这么多菜，怪不得要从早上就开始准备。”
乌青揉着腰，刚刚剁骨头的时候一不小心拧了一下，现在还有点不舒服，“这些吃的我都是第一次见，没想到熊部落还藏着这么多好东西，回头我得跟熊洪族长问一下，这些菜是怎么做出来的。”
经过熊洪潜移默化的“熏陶”，这些族人们也逐渐对饭菜进行了区分，以谷子为主的就是饭，而其他的就是菜。
原本在鹿山诸部那边，他觉得用陶锅煮肉汤就已经足够美味了，但在熊部落的这些天，几乎每隔几天就能尝到一些新的菜品，绝大多数都很好吃，口感独特，让人食欲大增。
不过也有一些不受欢迎的——熊洪鼓励熊火以及其他族人们尝试制作新的菜品，既然是尝试，总难避免失败。
比如冬瓜炒葫芦干，能想到这个菜的人绝对是个人才，冬瓜在炒的过程中很容易就变软，而葫芦干如果没加水提前浸泡的话，很难在炒制的过程中涨开，这就使得炒出来的菜变成一坨黏糊糊的东西，别说吃了，光是看一眼，熊洪就觉得可怕。
而且由于盐和酱油没有放对，整锅这种菜就是黑乎乎的，据吃过的族人反映，这东西放到嘴里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口感，不仅咸而且软中带硬，感觉就很奇怪，即便是对食物再不挑的族人，也难以接受，反正这道菜最终还是便宜了猪圈里面的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