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冷调蓝光像液态水银般漫过整个房间。
望轻蜷缩在豆袋椅里,厚重的VR眼镜压得鼻梁发红,镜架边缘凝着细密的汗珠。
她的运动衫领口半敞,露出脖颈间那枚褪色的护身符,暗红血渍在冷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随着她机械晃动的肩膀,时不时轻磕在锁骨凹陷处。
左手的手柄被攥得发颤,指腹在磨砂外壳上洇出深色汗渍。
虚拟世界的碎石路硌得虚拟角色脚步虚浮,青灰色山峦突然在视野里展开,那蜿蜒如蛇的\"之\"字形山道,每道转折都精准复刻着三年前的噩梦。
望轻的瞳孔猛地收缩,虚拟藤蔓正以记忆里分毫不差的弧度垂落,叶片间凝结的露珠像极了那个雨夜,她攀着崖壁时,指尖蹭落的冷雨。
喉结艰难地滚动,呼吸声在全封闭头盔里变得粗重浑浊。
系统生成的山风掠过耳畔,竟裹挟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和当年大柳国叛军的箭矢穿透护身符时,鼻腔里炸开的血腥气如出一辙。
她踉跄着扶住虚拟的岩壁,手柄在掌心打滑,虚拟角色的指尖擦过岩壁凸起的棱角,触感真实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能摸到记忆里那道永远留在掌心的伤口。
\"等...等一下...\"喉间挤出的气音像被砂纸磨过,她猛地扯下VR眼镜,弹性头带在耳后勒出红痕。
镜片上蒸腾的水雾模糊了视线,手指还保持着抓取的弧度,在空中划出苍白的残影。
虚拟世界里呼啸的山风与现实中空调外机的嗡鸣重叠,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缕小粉发在硝烟中翻飞,冰凉的碎玉坠子顺着指缝滑落的触感,混着掌心新渗出的冷汗,在皮肤上凝成一片战栗的潮意。
眼眶发胀,咸涩的液体漫过下眼睑,在颧骨处蜿蜒出灼热的轨迹。
镜架硌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虚空,仿佛那里还悬着即将坠落的玉坠。
系统提示音尖锐地刺破凝滞的空气,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刺目的蓝光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在这片被现实割裂的虚幻里,她维持着徒劳的抓取姿势,十分钟的光阴早已在记忆的深渊中悄然流逝。
厨房冰箱的银灰色外壳像块贴满符咒的神秘祭坛,各色便签层层叠叠,在磁石的重压下微微翘起边角。
最醒目的明黄色便签占据中央位置,\"月圆之夜观测月相\"的字样被黑色记号笔反复描摹了七遍,纸张边缘被笔尖戳出细密的小孔,毛边如同被啃噬过的旧书页,透出某种近乎偏执的执着。
右侧贴着两张紫色便签,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全国气象网站的雷电预警信息。
红笔在文字间隙游走,圈出近三个月来电磁场峰值出现的精确时间,墨迹晕染开来,在\"暴雨过境时磁场强度提升27%\"的批注旁,还画着三个重叠的惊叹号,仿佛即将破土而出的疯狂念头。
冰箱左下角蜷缩着张皱巴巴的淡绿色便签,边角被水渍晕染得发皱,\"镜前念采药诀\"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颤抖的手匆忙写下。
旁边的小草简笔画尤为怪异——起初的线条被橡皮擦得模糊,又用更深的笔触重新勾勒,最后还在草叶尖端添了一滴暗红的颜料,像是干涸的血迹,又似某种神秘的标记。
这些杂乱的信息在冷白色的冰箱灯光下,拼凑出一个充满未知与狂热的秘密拼图。
农历七月十五的月光像层霜,透过百叶窗在浴室地板切割出惨白的格纹。望轻赤着脚站在冰凉的瓷砖上,蒸腾的热水雾气裹着薰衣草沐浴露的气息,将镜面浸成白茫茫的幕布。她攥着褪色的护身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唇贴着镜面翕动,\"东山之颠,阴草向阳\"的口诀带着浓重鼻音,在狭小空间里撞出细微的回响。
当最后一个\"阳\"字消散在氤氲水汽中,镜面上的水珠突然违背重力法则,顺着无形的轨迹蜿蜒汇聚。
先是细小的草茎,接着是两片对称的叶子,最后是个歪头的月牙形轮廓——那抹微笑竟与记忆里小粉画在竹简上的涂鸦如出一辙!
望轻踉跄着扑过去,发梢扫落镜沿的水珠,睡衣上绣着的古老符咒被雾气洇湿,晕成模糊的墨色。
指尖触及镜面的瞬间,所有痕迹如被橡皮擦去般消失。
只有冰凉的水痕顺着她颤抖的指缝流淌,与夺眶而出的热泪在手腕处交汇,滴落在睡衣的符咒纹样上,将朱砂描的符文晕染成诡异的血色。
浴室顶灯突然滋滋作响,在她扭曲的倒影里,某个转瞬即逝的画面中,镜面深处似乎闪过一抹粉色衣角。
梅雨季的古籍修复馆弥漫着檀木与浆糊的气息,望轻戴着白色棉手套,指尖悬在明代绢本《醉槐图》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画中绯衣女子斜倚槐树,竹篮里盛着琥珀色的酒浆,可她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树干上——那道蜿蜒如蛇的疤痕,从树根盘旋至第三根枝桠,连末端分叉的角度都与芦苇村那棵百年老槐如出一辙。
消毒酒精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她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呼吸在N95口罩里凝成白雾。
紫外线灯的冷光扫过画轴边缘时,墨色骤然泛起幽蓝荧光。
符咒如活物般从绢丝纹理中浮现,繁复的云雷纹间竟夹杂着大柳国特有的楔形文字。
警报声就在这时撕裂空气,恒温恒湿系统的仪表盘红光爆闪,显微镜的镜头剧烈震颤,培养皿里的修复液突然沸腾出诡异的漩涡。
电脑屏幕在一片混乱中诡异地亮起,黑色背景上跳出的二进制代码飞速重组,拼凑出像素化的小草笑脸。
那个总在记忆里晃动的笑容此刻正对着她眨眼,像素点组成的睫毛忽闪间,修复馆所有电子设备同时黑屏,唯有窗外惊雷炸响,将槐树疤痕的影子投在画中女子的酒盏里,泛起粼粼血色。
刺耳的警报声如尖锐的金属刮擦声,瞬间刺破古籍修复馆的死寂。
望轻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身形不稳,踉跄着撞向一旁的实验台,金属台面在她掌心下剧烈震颤,仿佛有某种巨大的能量在地下翻涌。
试管架上的试剂瓶随着震动剧烈摇晃,玻璃与玻璃相互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又令人心悸的声响,接着\"砰\"的一声,淡紫色的试剂瓶率先碎裂,幽蓝的液体顺着台面蜿蜒而下,在地面晕开诡异的纹路。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只见小草的微笑在像素的海洋里忽明忽暗,嘴角的弧度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下一秒,密密麻麻的神秘代码如汹涌的黑色潮水,铺天盖地地涌来,将那抹熟悉的笑容彻底吞没。
代码字符在屏幕上疯狂跳动、重组,仿佛在传递某种超越认知的信息。
与此同时,被紫外线照射的明代古画仿佛有了生命。
画轴边缘的符咒散发着夺目的光芒,金粉般细碎的光点不断剥落,顺着画纸的纹理缓缓流淌。
这些光点脱离画轴后,竟在空中悬浮、交织,逐渐勾勒出一个罗盘的虚影。
罗盘虚影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指针不受控制地飞速旋转,每一次摆动都带起一串金色流光,与实验室里闪烁的红光、蓝光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神秘又危险的氛围。
望轻感觉喉咙发紧,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一切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却又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与故人重逢的悸动。
望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实验服上蹭下一片试剂的蓝渍,颤抖的手抓过手机时几乎要将它捏碎。
镜头对准空中悬浮的金色罗盘虚影,快门键按下的瞬间,屏幕突然泛起刺目的雪花点。
取景框里的符咒如活物般扭动生长,化作缠绕着青铜锁链的藤蔓大门,潮湿的青苔顺着虚拟门框蔓延,甚至能看见露珠在叶尖凝结。
那些疯狂跳动的代码则急速重组,在手机画面里拼凑出大柳国城门斑驳的浮雕——城楼上残缺的旌旗、箭孔里未干的血迹,连她曾在逃亡时刻下的那道划痕,都清晰地复刻在像素之间。
当最后一缕金色光点没入天花板的通风口,整个实验室陷入死寂。
所有电子设备同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显示屏在爆裂的蓝光中集体黑屏。
冰箱压缩机的嗡鸣戛然而止,唯有贴满便签的银色外壳上,那张画着小草简笔画的淡绿色纸条开始簌簌颤动。
\"镜前念采药诀\"的字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黑色墨迹像被无形的橡皮擦吞噬,先是笔画边缘变得模糊,接着整个文字化作灰白残影,最终只剩下一片被反复描摹过的毛糙纸面,在凝滞的空气中轻轻摇晃。
正午的烈日将山道烤得滚烫,希长粗重的喘息混着碎石在脚下打滑的声响,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
他胸前的锁子甲早已被汗水浸透,贴着皮肤泛起铁锈味,腰间的赘肉被牛皮束带勒出两道深痕,每走一步都像被火燎般生疼。
金属护膝磕在嶙峋的岩石上,迸溅的火星差点燎着裤脚,他踉跄着扶住担架,咸涩的汗水顺着额头边缘灌进眼睛,刺得眼眶发红。
担架上昏迷的小草发出微弱呻吟,希长咬着后槽牙想要调整姿势,不料碎石突然在靴底移位。
他整个人向前扑去,好在及时用戴着铁手套的手撑住担架边缘,虎口却被震得发麻。
小粉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她粉色的束发绳不知何时松开,几缕发丝粘在被晒得通红的脸颊上,发梢还沾着方才采药时的草屑。
\"让我来吧,你歇会儿。\"小粉踮着脚去够担架,指尖刚触到粗粝的藤条,就被希长满是老茧的手拍开。
他闷哼着直起腰,护膝与岩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却故意把担架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别添乱,你那细胳膊细腿......\"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趔趄,后腰撞到尖锐的山石,疼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小粉抿着唇不说话,却悄悄解开自己的水囊,在希长弯腰调整担架绑带时,把清凉的水顺着他后颈浇了下去。
山间的夜风裹挟着砂砾抽打在希长脸上,束腰铠甲的牛皮皮带因过度紧绷而发出\"吱呀\"的裂响,每一道纹路都沁着暗红血渍——那是方才滚落陡坡时,金属扣环刮破皮肉留下的痕迹。
他倔强地昂着头,脖颈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顺着喉结滑进铠甲缝隙,在锁骨处凝成暗红的痂。
\"不用!\"沙哑的嘶吼震落肩头枯叶,他奋力挺直腰背,却扯得腰间赘肉火辣辣地疼。
铠甲皮带不堪重负,突然迸出刺耳的断裂声,金属扣弹飞出去,在月光下划出银色弧线。
希长踉跄半步,连忙用戴着铁护手的手死死攥住担架边缘,指节在藤条上压出深深的凹陷。
\"我答应过...我们一起要带她回家的...\"话音被山风撕成碎片,他忽然感觉脚底碎石如流沙般滑动。
右腿的旧伤突然发作,膝盖重重磕在尖锐的岩石上,护膝的铆钉瞬间崩裂,铁锈混着血珠溅在担架上。
担架剧烈摇晃,裹着薄毯的小草苍白的脸庞随之晃动,发间沾着的草药碎屑簌簌掉落,月光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希长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拼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用胸膛死死抵住倾斜的担架,铠甲缝隙里渗出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小草垂落的发梢。
小粉的指尖刚触到晃动的担架,眼泪便不受控地砸在粗粝的藤条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跪坐在尖锐的碎石上,粉色裙摆被岩石勾出破洞也浑然不觉,双手死死攥住担架两侧,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几乎要将藤条勒进掌心的皮肉里。
月光给她苍白的脸颊镀上冷霜,发间沾染的草屑随着颤抖簌簌掉落,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此刻蒙着水雾,映出希长铠甲缝隙间渗出的血珠。
\"别硬撑了!\"她的声音像被山风揉碎的枯叶,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你这样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
颤抖的指尖想要触碰希长渗血的伤口,却又在半空僵住——希长腰间断裂的皮带还挂在铠甲上,随着他粗重的喘息晃荡,伤口翻卷的皮肉间嵌着细小的碎石。
小粉慌乱地扯下束发的粉绸带,想要为他包扎,却发现绸带早已被采药时的露水浸透,只能徒劳地悬在染血的铠甲前。
山间的狼嚎突然在远处响起,惊得她浑身一颤,却将担架又往自己这边拽紧了几分,仿佛这样就能挡住所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