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太一如秦首长之前描述中的那般调皮开朗,虽然生活带给了她很多的悲痛和苦难,但老太太的心性一直没变。
秦首长一开始还担心几十年没见,贸然见到陈香秀会有陌生和割裂感。
但没想到,这一坐下来叙旧,不过三两句话,陈香秀那活泼的性子就暴露无遗。
秦连川仿若又看到了四十多年前那个古灵精怪飞扬跳脱的谢家小媳妇儿,亲切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看到陈香秀如今和老伴儿关系和睦家庭美满,秦连川心里面既有庆幸,但同时又隐隐地有些怅惘和不是滋味儿。
物是人非,儿时的记忆有多美好,而今的离合就有多让人悲凉与遗憾。
所有人都在往前看,只有当年那个壮志未酬满腔抱负的谢守卿,永远地停留在了四十一年前那个四季如春繁华似锦的花城。
似乎也察觉到了秦连川的低落情绪,在几个人闲聊了一阵后,陈香秀就吩咐自家老伴儿赶紧去街上饭店订一桌席面。
等把叶老爷子支走了之后,老太太才开口:
“当年我在广城找到了守卿的尸骨。
“和他一起被害的,还有七个人,都被胡乱丢在了乱葬岗。
“因为找到的时候都已经白骨化,分辨不清谁是谁,所以我就一起收殓了,合葬在一个墓地。
“恢复记忆后,我偷偷去祭拜过几次,后来也托了人每年去洒扫。”
叶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下抬起头来,表情错愕地看着她妈。
被自家女儿这么看着,老太太可一点没有骗人的心虚和自觉,反而还笑道:
“对,这几年不用委托别人了,我女儿参加工作了,这个任务就交到了她手上。
“我骗她说那里面葬着的是我以前在绣坊最好的朋友,她信以为真,每次有机会到花城出差,都会替我过去看看。”
叶静可真是哭笑不得,望着她妈一脸无奈道:
“这事儿您瞒着我爸可以理解,怎么连我也瞒着?
“您就算告诉我实情,我又不会怪您,好歹让我过去祭拜的时候买几样合适的供品。
“亏得我真以为那墓里头葬的是位阿姨,每次带的都是女同志才会喜欢的漂亮鲜花还有点心果子!”
老太太表情淡定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
“没事儿,你谢伯年轻的时候就最喜欢吃甜食,也爱养各种花花草草,你带过去的东西他肯定会喜欢!”
叶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秦连川心底的褶皱,在听到陈香秀说的这番话后,好像顷刻间被抚平了。
至少,这些年依然有人在默默惦记着他;
原来,他并不是被丢弃遗忘在无人的角落。
“这件事需要立即向上上报,估计很快就会有相关部门来找您对接。
“按理,像守卿他们这些先驱烈士,原则上是要入烈士陵园进行集中安葬管理的。
“但这几位的情况又有些不同,已经安葬多年,出于对英灵的尊重,改坟动迁的可能性较小。
“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英雄牺牲地就近规划建设陵园,修英名墙立烈士碑。”
秦连川理性地分析和提醒道。
老太太点头:“这是应该的。”
圆音则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您给组织捐物资送资料的事儿,情报局档案库那边都查得到记录。
“咱们谢家满门忠烈,您更是实打实的巾帼英雄!
“您的牺牲和付出,国家一直记着,肯定会对您进行奖励和补偿!”
老太太立马喜笑颜开,她倒是不在意什么奖励和补偿,就爱听圆音说她是巾帼英雄这话:
“当年我跟你爷爷干架,他每次打不赢就骂我是东北母老虎,除了脾气大会干架没半点用处!
“嘿,我还就不服气!你看看,我可不就向他证明了,咱们东北女人也是能干大事儿的!
“我陈香秀,虽然没进过新学堂,不会讲英文,但在大是大非上,绝不比他谢守卿差劲!”
圆音是真的打从心底里对这位祖母感到敬佩和喜欢。
老太太可能没受过现代教育,但她思想独立性格豪迈有勇有谋敢想敢干,绝不是被封建礼教禁锢的传统女性。
“这是我丈夫宋燕淮,他在京市的红星机械厂上班;
“我下山还俗后,就是得了他的照料,才不至于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有。
“后来我顺利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当上了研究院的技术员,而且还走大运捡漏了一套三进四合院大宅子。
“原本我想着,这趟过来,要是您日子过得不好,我就直接把您带回京城去。
“但是看您跟叶爷爷如今生活得还挺幸福的,那我总不能棒打鸳鸯,非要把您跟您老伴儿拆开吧?
“当然了,要是您跟叶爷爷愿意搬去四九城跟我们一块儿生活,我们夫妻俩绝对一万个欢迎乐意。”
圆音笑着和老太太提建议。
老太太却连连摆手:
“好孩子,你的心意奶奶心领了。
“但我在苏城待了三十多年,早都已经习惯了!
“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对叶静也是这话。
“她现在工作的那个厂子,最近刚搬迁去皖西,也想让我跟她爸跟过去。
“还说什么厂里面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家属住进去就能直接分房子。
“但我跟她爸都不乐意去!
“这条街上都是我认识的老姐妹,平时坐在一起绣绣花做做点心听听评弹,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日子别提有多开心快活。
“你让我搬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跟谁也聊不到一块儿,那我可不去受这个罪!
“再说了,你叶爷爷管了个国营的药铺子,大本事没有,但也能保证我们老两口吃喝不愁。
“这老家伙这辈子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琢磨他的那些脉案折腾他的那些药材。
“你让他撇下药铺子不管了,那他能立马跟你翻脸你信不信?”
老太太态度十分坚决,看这架势,摆明了要在这苏城水乡终老一生,再也不挪窝了。
圆音没辙,只能暂且先把这事儿撂一边不提。
老太太摸索着手里那块玉佩,眼神里慢慢涌上来浓烈的痛楚和哀伤。
好一会儿后,才长长叹息了一声,语气有些哽咽道:
“要说我这辈子最遗憾最对不住的,就只有你父亲了。
“在把谢守卿藏起来的那些物资和资料转交给地下组织后,我担心自己会暴露,就从金陵辗转来到了苏城。
“在绣坊里面当了个绣娘,日子稳定下来后,我其实有偷偷托人去常山打听过。
“那人回来告诉我,谢家老三聪明伶俐活泼健康,和谢家另外几个孩子在生活教养上没有任何差别。
“那时我便放了心,以为谢守承害死了我、守卿和他父亲,除掉了我们这些绊脚石,再没有人能阻止他独占谢家的家产了。
“看在二房唯一血脉的份上,他怎么着也会善待璟阳这孩子。
“终究还是我太天真,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