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水芸看着不远处的母亲，她没想到她们会见面。
上一世她活到六十岁，母亲去世也没有人通知她，等她知晓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没想到这一世会在四十岁见到。
她不觉得是偶然。
桑榆镇距离宁家村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就算母亲恰巧在镇子上，但也绝不会巧合到在民政局门口。
宁水芸站着没动。
李秀菊越发局促，但还是上前了一步，“招娣啊，你啥时候回来的，这些年怎么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爸妈都挺想你的。”
宁水芸听的好笑，想她吗？
心中积蓄了许多怨毒的话，想一句一句质问她，可对上李秀菊那花白的头发，她就想到上一世的自己。
她要是没记错亲妈今年也该六十了吧，和她上辈子去世的岁数一样，看着彼此相似的面庞，宁水芸有种四十岁的自己面对上一世六十岁自己的错觉。
那些刻薄怨恨的话到底忍了下来，“嗯，我知道了，你还有事吗？”
“我……招娣啊，妈就是……”
“我现在不叫招娣，你叫我宁水芸吧。”宁水芸打断是李秀菊。
她很讨厌招娣这个名字，从李秀菊口中听到更觉得厌恶至极。
“啊，好好，水……水芸啊，你爸听说你回来，特意让我接你回趟家，你都二十年没回家了……”说到这李秀菊已经哽咽起来，满脸的悔恨和懊恼。
“听他说的吗？”宁水芸目光看向一旁难得沉默的周耀宗。
周耀宗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听说咱妈想你想的厉害嘛，所以带咱妈来见见你。”
刻意用咱妈。
宁水芸被恶心到，轻嗤了一声，她可不觉得周耀宗有这种好心，“你请谁来都没有用，今天离婚手续一定要办。”
“什么？招娣你要离婚？”李秀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激动的问。
宁水芸不理会她，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黑了，她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对一旁看戏的周耀宗开口，“时间差不多了，进去吧。”
刚才话说一半挂断，卫先生一定很担心，她想尽快办完手续回安城。
至于母亲……早不是她的妈妈了。
宁水芸捏紧手机朝民政局走，哪知道她才走出两步，就被李秀菊一把拽住，她下意识的甩开人，李秀菊佝偻削瘦的身体瞬间踉跄的坐在了地上。
“宁招娣你疯了，她可是你亲妈！”周耀宗怒吼一声，冲到李秀菊面前，“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秀菊歉意的说完，被周耀宗扶起来有些责备的望着宁水芸，“招娣啊，你听妈说，离婚是大事，你别犯糊涂，咱做女人要体谅男人，怎么能随随便便离婚呢！”
宁水芸听到母亲的话，一瞬间一口气仿佛梗在了喉咙，让她上不上下不下，看着不过六十岁却苍老的如同八十岁老妪的母亲，她原本的那丝不忍淡去。
有的只是浓浓的失望，还有压抑。
她看着母亲像看上一世的自己，乍看她努力的摆脱了她给她的阴影，可实际上呢？到死她都没有摆脱母亲和那个家束缚在她身上枷锁。
所以她如春蚕如蜡烛为蒋明那个所谓的儿子耗干耗死了自己。
而眼前的亲生母亲，她呢？为了自己的丈夫，为了大伯家的儿子，最后同样耗死了自己。
如今还要劝她和周耀宗这样的男人不要离婚。
可笑到极致宁水芸真的就笑了出来，“所以不离婚我要和他继续过日子吗？”
李秀菊听到她这话激动道，“招娣啊，耀宗前几年是有些糊涂，可我听说他现在改了，在外面打工一年能赚个十来万，你一个人在外面漂着也是苦，还不如回来给耀宗做做饭，照顾照顾你公婆，那个……虽然耀宗和别的女人有个孩子，可他也不嫌弃你不能再生，你们俩关起门来把自己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那你过好了吗？”宁水芸听到亲妈这些话，已经木然到没什么情绪了，机械的问道。
“我……”
“你过的很好吧？”宁水芸打量着母亲洗得发白的衣服，反讽道，“每天被醉酒的丈夫打的鼻青脸肿，辛苦养着别人儿子，为宁家老小做牛做马，不过六十岁就白了头发，你过的很好吧？”
“我……你爸和你哥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你闭嘴！”听到李秀菊还要找借口，宁水芸低吼一声一把揪过李秀菊的胳膊掀起那破旧的衣服露出上面斑驳的青紫，“这就是你关起门来过的好日子？你自己一辈子可悲又可怜，还要将我拖下水？你是不知道当年我在周家被怎么磋磨，还是不知道我生完孩子被赶出周家，还是你不知道这个人有多混蛋？李秀菊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
这个问题宁水芸憋了两辈子，终于问出了口。
“我……我们女人就是命苦，妈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哈。”宁水芸全身微微颤栗。
张叔挂断卫先生的电话，有些担心的上前，“小宁你没事吧？”
宁水芸摆摆手，“辛苦张叔先去车里等我吧。”
她不想张叔听到自己这些难堪的家事，也知道张叔知道，卫先生就会知道。
原本她就配不上卫先生，若是卫先生知道她那些难堪的过去，还有自己家人的样子……她有些受不了。
张叔看出宁水芸的心思，“那你有事及时喊我。”
“好。”张叔应了句退到了一边。
宁水芸对李秀菊彻底失去耐心，看向一旁吊儿郎当抽烟的周耀宗，皱了皱眉，“我们该办手续了。”
说完宁水芸再不理会李秀菊，大步朝着民政局走去，周耀宗斜睨了眼宁水芸，又看向李秀菊。
咚。
走在前面的宁水芸突然听到什么倒下的声音，她猛地回头就看到李秀菊倒在了地上，怔愣在原地，周耀宗却一改之前的痞气紧张的上前，“妈，您怎么了？妈您没事吧？”
宁水芸站在原地没动，周耀宗一脸愤慨的开口，“你不知道吧？你妈得了胃癌，是晚期。”
“你……你说什么？”宁水芸声音发抖。
周耀宗强调，“你妈得了胃癌，晚期，医生说没几天可活了，所以我才告诉她你要回来。”
说着抬手，旁边一辆车立马停在了他们面前，周耀宗抱起李秀菊看向宁水芸，“我得送你妈去医院，你别杵着了，先去医院回来再办手续吧。”
宁水芸听到周耀宗的话没动，脑海里闪过上一世母亲去世的时间，好像就是明年，她身体发僵，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决绝道，“我早没有妈了，你送她去医院，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宁水芸转身，哪知道下一刻嘴巴被人猛地从后面捂住，接着就推进了车里，周耀宗挡着张叔的视线大声道，“招娣我，我们先送你妈去医院吧！”
喊完人跟着上了车，张叔觉察到不对，立马下车对方已经启动车子不管不顾的朝着他撞了上来，张叔一个翻身滚到地上躲开车子，就掏出对讲机，“跟上刚才那辆车，太太出事了。”
车上挣扎着的宁水芸看到旁边幽幽醒来的母亲，难以置信的问，“你……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