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
庆帝猛地站起了身,一直隐藏在阴影中的盛怒龙颜,终于是暴露在明亮的烛火下。
那张威严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震惊和愤怒,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悲哀之色。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如同野兽般撕咬在一起,一个被咬掉了耳朵惨嚎翻滚,一个满嘴鲜血状若疯魔,旁边是惊慌失措试图阻拦的李霖和朱纯......
这一幕,哪里还有半分天家威严?哪里还有半分父子人伦?
只有赤裸裸的仇恨、疯狂和血腥。
“给朕把他们拉开,谁敢再乱动,就打断他的腿!”
见到庆帝大怒,锦衣卫和禁军们齐齐一抖,不敢再出工不出力了,使劲将秦王摁在了地板上。
立刻御医上前,检查蜀王的伤口。
只看了一眼,御医便是倒吸一口凉气。
一只耳朵被活生生咬成两半,里面的组织和血管还在微微跳动,只是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那御医不是军医,不擅长包扎的手法,更没见过这么严重的伤势。
只得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向庆帝求饶:“陛下......臣、臣......”
一旁的朱纯看出了御医的困境,连忙拱手道:“陛下,蜀王之伤势乃是外伤,最好去军营找军医处置。”
庆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去找军医来,但李焕不能走,先把这个畜生关押在侧殿!”
御医如释重负,在几个锦衣卫的帮助下,搀扶着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李焕往外走。
“等等!”庆帝看向李章,厉声呵斥道,“把耳朵吐出来,把耳朵吐出来!”
李章冷然地看着李焕,缓缓将牙齿中的半拉耳朵吐到地上。
庆帝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伸手扶住御座的扶手,才勉强站稳。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被这极致丑陋的一幕浇灭了。
庆帝只觉得后背一沉,仿佛在这一刻老了十岁。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半只血淋淋的耳朵,扫过李焕血肉模糊的脸,又扫过满嘴鲜血、眼神疯狂的李章,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挥了挥手,仿佛连看一眼都觉得无比厌倦。
“够了......”庆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把这......这两个......孽障都给朕拖下去!”
“李章神志不清......暂押宗人府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庆帝对李章的处置,似乎还留有一丝余地。
而当他看向李焕之时,眼中只剩下漠然:“李焕着即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以安国本。”
众人齐齐一肃,却听庆帝继续冰冷地开口道:
“太子因伤体弱,不堪劳顿,着免去一切册封典礼、朝贺礼仪及常朝问安。”
“东宫一应事务,暂由内侍监代管,太子当于东宫静心养伤,非诏不得擅出!”
这冰冷的字句,哪里是体恤伤情?
分明是在宣告:从今往后,东宫不再需要储君,只需要一个活着的、不能说话的、不能见人的囚徒!
一个摆在那个位置上只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彻底断绝了除李彻外所有的皇子念想的活死人!
脚下这座东宫,这座刚刚抬出前太子尸首的宫殿,将成为李焕华丽的坟墓。
他将被囚禁在这金碧辉煌的坟墓中,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慢慢腐朽,直到新帝登基。
或者......悄无声息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李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冻得他四肢百骸都一片冰冷。
他看向朱纯,朱纯也正看向他。
这位开国老臣眼中,此刻也只剩下洞悉一切后的恐惧。
庆帝眯了眯眼睛,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燕王、卫国公,汝等今日有功,他日朕自有封赏,只是今日朕有些倦了,你们也退下吧。”
“儿臣(臣)领旨。”
“尔等应该知道,今日之事不可与人言。”
两人心中微微发冷,连忙拱手道:“儿臣(臣)明白!”
庆帝点了点头,缓缓坐回御座,整个身影重新隐入那片深沉的阴影之中。
锦衣卫立刻将已经昏厥过去的李焕,如同拖死狗般拖走,也有内侍强行架走了依旧在嘶吼挣扎的李章。
李霖和朱纯看着这惨烈收场的一幕,心中百味杂陈,最终也只能深深一躬,无言地退出了这弥漫着血腥味的东宫。
随着沉重的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李霖总算是吐出了堵在胸口的那口气。
宫门外,帝都依旧笼罩在戒严的阴影之下。
寒风卷过空旷的街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李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那里没有星辰,只有浓重的、化不开的阴霾。
“李焕……完了。”李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沉默的朱纯:“他会被关在东宫那座金笼子里,直到......腐烂。”
朱纯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向夜幕中的帝都城,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
“不止是他完了。”
李霖猛地一凛:“岳丈的意思是......”
朱纯的目光终于聚焦,落回李霖脸上,上面还带着蜀王的血。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殿下,还记得陛下是如何看着你们兄弟相争的吗?”
李霖一怔,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他喉咙有些发紧,艰难地点了点头。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朱纯的声音低沉,“陛下在等。他在等你们斗,等你们争,等你们在夺嫡的血路上,耗尽彼此的力量,磨砺出最锋利,最坚韧的那把刀,以此选出能驾驭这万里江山的皇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如今,这个人已经出现了......你也知道,未来能登上皇位的一定是奉王。”
朱纯面露唏嘘之色:“蜀王刺杀诸王是自掘坟墓,秦王当殿行凶是自断前程,晋王龟缩不出已失锐气,而你......”
朱纯的目光在李霖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劫后余生的庆幸:
“殿下,幸亏你早早便做出了选择。”
此时此刻,朱纯忽然又觉得,自己这个傻得冒泡的女婿,或是真的是大智若愚了。
“你是奉王的人,是他最亲密的兄弟,是他在关外浴血奋战的战友!这才是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而不是被一同押入宗人府或诏狱的......原因!”
李霖沉默不语。
他的命运早已与李彻紧密相连,之前只是因为意气相投,完全没想到自己的选择,在今日竟成了他的护身符。
朱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应该感到庆幸,陛下要的是一个前所未有、铁板一块的朝堂,一个能完全由陛下掌控的大庆。”
“李焕这个太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陛下要挥起的刀将面对......所有藩王。”
朱纯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森然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霖心头猛地一跳。
“削藩!”
他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朱纯的未尽之言。
夺嫡告一段落了,那么手握重兵的藩王便没了意义。
实行了这么多年的皇子守边政策,庆帝应该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弊端,接下来皇子们的日子不会那么舒坦了。
不说收回除了奉王、燕王外其余藩王的所有权力,至少也会取消藩国军政一体的制度。
只有这样,藩王们才不会成为大庆的隐患。
李霖急切地开口道:“岳丈,我们必须立刻给老六传信,让他知道帝都发生的一切,才好早做准备。”
然而,朱纯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殿下,稍安勿躁。”
“皇子间的争斗是结束了,陛下用蜀王这个活死人,堵死了所有藩王觊觎东宫的路。奉王殿下,已是板上钉钉的未来之主。”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宫城街道,“陛下和朝堂......和那些盘根错节、尾大不掉的世家门阀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将一个毫无名气的蜀王推到太子之位,不用想就知道,那些朝臣们的反对会有多么激烈。
庆帝肯定看到了这一点,但却依然这么做了。
说明庆帝不仅仅在针对这些藩王,更是针对根基深厚的世家门阀。
他怕是要借着这次立太子的由头,彻底清洗朝堂,收拢兵权,铺就一条毫无障碍的帝王之路!
而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着腥风血雨和权力倾轧。
帝都,远未到平静之时。
“此刻,帝都就是一座巨大的漩涡,任何一点不合时宜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点燃风暴的火星!”
朱纯深深地看了李霖一眼,那目光充满了警示:“所以,殿下,你要沉住气。”
“我们此刻最该做的是谨言慎行、静观其变,帝都的乱局还未真正开始,此刻急着报信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影响奉王殿下的判断。”
“等着吧,陛下向来雷厉风行,短则几天,长则半个月,此事便会有最终结果。”
“岳丈您说的是。”李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