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疯男子扑倒在花坛另一侧的同时，郭陵便听到一声子弹击中花坛台面的声音，刺耳而清脆。
两人在地上滚了两滚，郭陵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疯男子使劲往回一推，然后他自己也顺势滚回。两人便都身处花坛与地面的夹角处，背对着“大元宝”的方向。半人高的花坛此刻成为了完美的掩体。
他们不敢露出头来，但听见花坛另一侧道路中央的人群又开始骚乱起来。
有人在喊：“他们放暗枪！那帮人竟然放暗枪！”
“这是他们先不义的！我们也不管了，冲进去！”
“冲吧！不冲的话，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又有人在喊：“万一天上的飞机轰炸我们怎么办？”
“管他呢！至少到现在它们还没动静！但是楼里的那帮孙子可是实打实地放暗枪啊！”
“刚才那个疯子不是说了吗？它们都是假的，都是花架子！”
“......”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局面似乎又发生了变化。而天上的飞机群尽管依然在整齐地施压，甚至还往下降了飞行高度，却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的行动。
只有那个神谕般的声音继续响起：“你们不听从我们的安排，会遭受报应的，后果会很严重......”
但这次似乎没有起到此前两次的效果，人群的喧闹声只是稍微减弱了几分，很快又沸腾起来。
“果然是纸老虎！就只知道说一堆虚头八脑的话！”
“看来就是楼里那帮人找来虚张声势的，还好刚才那个疯子捅破了它们的窗户纸！”
“我们冲进去！擒贼先擒王！”
“......”
郭陵和疯男子静静地听着花坛另一侧的动静，仿佛一瞬间有种隔岸观火的感觉。
疯男子这时候冲着郭陵一笑：“多谢你出手相救，否则，我就被狙击枪给射死了。”
郭陵没有立刻回复，而是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不，不对，这不是你的本来面目。你为什么要乔装改扮？”
疯男子“嘿嘿”一笑：“被你发现了？不过，我奉劝你也像我一样打扮打扮自己，否则，在这里会很显眼。”
郭陵结合他的语气和神情，立刻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就是不久前在路上被人追赶，撞了我的那个人？！”
当时，那人狠狠地撞在他的胸口，却只能匆匆扭头说了声“抱歉”就跑开，并且回头看了一眼郭陵。
郭陵记住了他的长相和眼神。
长相可以掩盖，但眼神和说话的声音无法隐藏。
疯男子抿嘴摇头道：“好毒的眼神。没错，兄弟，对不住了，当时逃命要紧。刚才撞了你，现在反而又被你救下，我欠你两次了。”
郭陵摆了摆手：“别来这些虚的，你到底是谁？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暗杀你？”
疯男子看了看周围，笑道：“大哥，现在怕是没有时间跟你详细讲述来龙去脉了，不过，我叫张楚瑜，应该比你要年轻几岁，就称呼你为大哥吧......”
“......”
说归说，张楚瑜还是把事情跟郭陵快速而全面地讲述了一遍，整个过程中，他都非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形。
那双灵动而聪明的眼睛配上那张乔装后丑八怪的脸，反差感十足。
好在外界除了依然喧闹依然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新的情况，天上的飞机群依然除了在盘旋施压之外，也没有任何动作。
它们刚才如同整个舞台的主角，此刻却蜕化成事态演进的背景板，变得无足轻重。
听完张楚瑜的叙述，郭陵心中的疑点算是全部得到了解答。
厚坤市所在的星球是仙女星系当中的核心p1星，属于碳族的核心区域所在地。与其它宇宙族群不同，碳族的人也是拥有具身形态的，这一点与无名市、昆仑市以及遥远的地球人类文明类似。碳族也接收到了当时从地球发出的人类文明数字化信号并且做了复现，由于各种原因，复现的文明规模非常小，全部被碳族安置在厚坤市旁边的丰曜市。
尽管都拥有肉身，丰曜市的人整体外形和长相都要比碳族要好看不少，这样就导致碳族在复现丰曜市文明的时候，将它定位为“娱乐族群”，几乎丰曜市所有的人都从事相关的工作，也包括张楚瑜自己。然而，在女人堆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张楚瑜感到了厌倦，于是离开丰曜市，来到厚坤市，却也是凭着自己的长相谋得了一个基层公务员岗位，工作地点就在整个仙女星系的管理中枢——“大元宝”的附近，也位于中央道旁。
在这个岗位上，他了解到了很多信息，这些信息都是他如果满足于待在丰曜市醉生梦死所不可能知晓的。然而，知道得越多，他就越怀疑自己的这个决定，甚至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做出一个假设：“如果当时我不离开丰曜市，就在花天酒地里度过余生，会不会比现在的痛苦要更少一点？”
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前两天，张楚瑜得知，外面来了氢族和氦族的高级领导与碳族领导进行接触，具体谈什么不清楚，但似乎是非常大的事情，不得不调动包括他在内的基层公务员早晚轮流值班。
到了昨天，一切都水落石出。碳族族长碳冠答应了氢族和氦族的要求，在碳族广泛开展兴奋剂和镇静剂产品的试验。在了解了兴奋剂和镇静剂的功能之后，广大群众不干了，谁知道这东西吃下去会有什么副作用？哪怕补贴再高，也犯不着啊。
毕竟，碳族的人没有几个是吃不饱饭的。既然解决了温饱问题，命就值钱了。于是，游行抗议便在厚坤市兴起，尤其是“大元宝”门口的这条中央道，更是天然的抗议示威场地。
一开始，张楚瑜还在外围维持秩序，却在无意间听说，兴奋剂和镇静剂的试用范围并不仅仅是外面那些沸反盈天的抗议人群，也会扩展到包括他在内的基层公务员。
这样一来，他便愤怒了，有种深深的被出卖的感觉，于是找了一个空当，逃了出来。
刚才撞向郭陵，便是这个过程中所发生的事。
因为他知晓了很多“大元宝”内部的秘密——不管是真的，还是捕风捉影，所以他必须得闭嘴。如果不能让他乖乖闭嘴，就得让他永远闭嘴。
所以，在短暂的甩掉追踪之后，张楚瑜将自己乔装改扮起来，变得很丑，丑到连厚坤市的人都懒得看他一眼。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又转头回到了中央道，回到了“大元宝”门口。
可没想到，天上马上飞来了小飞机群，弄出的阵仗让所有人都被唬住了。但张楚瑜很快便基于两个信息大胆判断：这都是虚张声势的幻影，全是假的。只不过，因为它们飞在半空，没有办法去直接验证罢了。
第一个信息就是：他知道氢族和氦族是只存在虚拟形态的；第二个则是：他清楚碳族的武器库当中没有这样的装备。
所以，这群飞机并非碳族的镇压手段，大概率就是碳族请氢族和氦族变出来那样一群纸老虎，让大家不明就里地接受当试验品的命运。
于是，他冲了出来，通过呐喊，将水搅浑，同时判断自己多半会成为“大元宝”里隐藏的狙击手的目标，便告诉了郭陵，希望他能够掩护自己。最后这个决定，完全是靠赌。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信任郭陵，也许是因为郭陵跟他一样，都不是厚坤市的人？又或许是自己几乎将他撞倒，缘分使然？
郭陵长舒了一口气：“楚瑜，这么说来，我们都是同胞了。正因为如此，你刚才的行为让我现在都感到后怕。你让我掩护你，其实，我并没有能力掩护你，只能采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你躲过一劫。”
张楚瑜笑道：“你自己又何尝没有冒险呢？刚才你完全可以选择不扑倒我的......额，不对，把我扑倒......额，也不对......救我。”
“......”
郭陵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道：“你怎么知道，跳出来喊完这一嗓子之后，他们会觉醒呢？”
“这些人都不是傻子，刚才在那一瞬间只不过是被暂时镇住了而已，但是，当他们看到我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骂天上那群看起来很有压迫感的飞机，却没有遭到任何惩罚时，大多数都会认为，它们肯定是虚张声势。而从‘大元宝’里飞出来的狙击子弹更加暴露了它们的脆弱。”
张楚瑜满不在乎地说道。
郭陵看着他那张丑脸，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念感。他更加坚信，自己自从在无名市被钟晨暮在自杀边缘拯救回来之后，所一直秉承的理想，整个拼图小队的理想，一定是可以实现的。
哪怕在广袤得超过他想象的宇宙里。
曾经来自地球的人类文明一定可以重新拼接起来，每个残缺者也能够找到自己失散的至亲，尽管，找到并不代表着可以破镜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