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车夫身手不够灵敏。换一个。”魏峥眉头紧蹙,瞥一眼帘后正上药的陈小淳,目光又慢吞吞的挪到温婉脸上,“明日我从卫所那边挑两个得利的给你。”
“不必。”温婉拒绝得很干脆,“身手可以练,但小淳哥的忠心更加难得。”
“忠心?”魏峥眼底涌起摄人的寒芒,他第一次觉得小淳这个名字难听到刺耳,甚至比赵恒的名字还要难听,男人唇边的笑容很邪气,“这不是花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
温婉蹙眉,不解魏峥今晚为何阴阳怪气,只当他是这几天杀人杀累了。
这两日魏峥满城追捕那一夜逃走的倭人以及和袭城有关的官员和家属,如今牢里人满为患,城内人人自危,甚至还有些人病急乱投医求到她的门下。
她瞥他一眼,果然看见男人眼圈处淡淡的乌青,以及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温婉心疼他,便软了语气,“侯爷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便是。”
想赶他走?
好跟这个车夫独处?
魏峥一撩衣摆,干脆入座,双眸微阖,姿态却霸道,“不必,我就在这里。”
温婉蹙眉,只当他是累了寻个地方歇脚,便也不管他,折身进入帘后,不曾想背后一阵黏糊糊的灼热。
一扭头,魏峥也跟了上来。
魏峥看了一眼陈小淳的伤,皮笑肉不笑道:“小伤,死不了。”
陈小淳已经失血过多昏迷,几个人守在床头,大夫看一眼魏峥,手便哆嗦一下,陈小淳睡梦之中眉头也皱一下。
手办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偏这个人无知无觉,就跟石雕似的站在那儿盯着大夫包扎伤口。
温婉低咳一声,“侯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帘外,温婉听到里面传来大夫一声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侯爷。回吧。”她又想起红梅还在撵马车,当下也迈开步子往外走,“我去瞧瞧红梅。那马方才受了惊,我怕它冲入人群!”
温婉率先走出医馆,又一顿,随即扭身催促廊下阴着脸的魏峥,“侯爷,我怕红梅拉不住,你帮我拉马去吧!”
魏峥“嗯”了一声,唇角几不可察的勾起,脚步轻快,跟上温婉的步子。
秋风满枝头,树摇月动,整个医馆伴随着魏峥离开而晴空万里。
目睹全场的赵恒也忍不住姨母笑,内心突的传来一个声音。
少爷他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不对,等等,这不是他的声音!
该死,这是《娇娇传》里陈阿贵管家的台词!
为什么他这般丝滑的说出口来?
不对,再等等——
赵恒回味起刚才侯爷唇角那若有若无的笑,以及明明前一刻还十万火急满城抓人的侯爷,下一刻却心急火燎的赶到医馆——
侯爷是从什么时候喜怒无常?
嗯,是前日温掌柜离去说要回去祭奠亡夫开始,侯爷就带着他们不分昼夜的到处抓人。
脑子里电光火石,不断拼凑,赵恒觉得自己快要长脑子的时候,突然醍醐灌顶!
他…赵恒…似乎找到刷那一千个马桶的原因了!!!
好在温婉的马车没有冲撞到人,只是车身翻倒,马儿也挣脱缰绳不知所踪,魏峥唤来手下帮着收拾残局,还不忘蛐蛐陈小淳:“你选车夫的眼光委实太差,从前那位屠二爷便很好,瞧着像是忠义之辈。为何不让他继续为你赶车?”
温婉后知后觉,听魏峥这茶言茶语,闻着还有些酸,难不成是在拈酸吃醋?
温婉心口一跳,拿余光瞥那人,却见那人神色淡淡,温柔月色为他镀金,可神色清风明月半点不似作假。
没错,手办看她,应该就跟大学男寝看舍友一样的!
都是兄弟伙!
“屠二爷是我父亲半个兄弟,总使唤他赶车,我于心不忍。”
“那也不能滥竽充数。这个陈小淳眼黑心沉,瞧着就不像是好人!”
温婉呵呵笑。
说起眼黑心沉,谁能跟手办比?
当初便宜爹也是口口声声说魏峥瞧着不像是好人,要她多多防备,不曾想…便宜爹看人还真有一手。
“倭人袭城那一夜,他念着父亲的恩情,冒着生命危险赶来相护,这份人情总是要还的。”温婉不愿和他纠缠陈小淳的事,便问起城内的情况,“依侯爷之见,陛下会如何处置孙家女眷?”
魏峥知她关心孙兰芝,便也不瞒她,“虽然陛下未有明旨,但孙群芳这狗东西为了排除异己竟然勾结倭人,一个通敌罪跑不了。孙家女眷…或是砍头…或是流放…”
温婉心口一阵阵发麻。
一种无力感充斥心头。
这事儿不同于便宜爹翻异别勘,非人力能够扭转,可是温婉还是想试试,“若我想为孙小姐疏通,需要多少银钱?”
魏峥挑眉,可那小娘子的神色极为认真,似要将他接下来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他不答反问:“你有多少银子?”
温婉细细盘算,“红楼效益不错,第一个月就有五六百两银子,加上先前从平县带来的,我手头大约能凑齐两三千两。若是不够的话,我可以找雷掌柜和莫掌柜支援。”
那人脚下一顿,瞳孔越发幽黑,他盯着那小娘子的脸目不转睛,“你要散尽家财…只为救一个几面之缘的朋友?”
“不可以吗?”温婉抠抠头,反问他,“银子不就该用在刀刃上吗?”
可是…没有人会把解救朋友这种事视作刀刃。
这一回,魏峥难得震惊,他蠕蠕唇,似乎想找个由头反驳,可却说不出口。
情义无价这种话…听听便好,没有人真的会为好友两肋插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出援手已能被人赞一句“厚道”,为朋友散尽家财,只会被人视作愚蠢。
而温师妹显然跟“愚蠢”二字沾不上边。
那小娘子笑笑,秋夜微凉的空气里,传来桂花的香气,让他有些意乱神迷,似乎要被裹进她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眸深处。
“千金散尽还复来,银子我想挣多少便有多少,可是朋友没了就是没了。”
魏峥胸腔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小娘子身上那抹淡雅的皂角和野栀的香气钻入鼻尖,魏峥才发现两个人挨得有些近。
近到…他有些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