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玉的话直接把斯星燃逗笑了。
他两手往兜里一揣,下巴一昂:“行啊,你去报警呗,告我们一个非法处置尸体罪,顺便也帮我们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外面怎么样?”
蒙玉一下语塞。
这时,蒙玉七八十岁的老父亲站了出来:“就让他们剖,看他们能剖出什么名堂。”
蒙玉看了他一眼,便埋头不说话了。
林岁好似随意地扫了眼她的老父亲,忽而问道:“蒙玉,你是不是也被洞神选中过?”
蒙玉顿了顿,点头:“对,我是半年前被选中的。但是你看,我一点事没有,并且还能另找心仪之人结婚。”
“因为洞神不是真的要我们做祂的新娘,祂只是为了赐福。”
她还在试图说服林岁。
可惜林岁只听到一个“对”字,其他都当成耳旁风了。
话题也转得相当快:“既然没什么异议,你们可以出去了。”
“……”蒙玉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堵在喉咙口。
父女俩迟疑着没动。
鹿湘不耐烦道:“怎么,还要我请你们?”
“那就别走了,关门,放黎野。”
黎野:“……”不懂,还是默默掏出了枪。
父女俩连忙转身就走。
那边,棠溪已经准备好了解剖工具。
她正背对众人,面朝尸体,准备摘下面具换上口罩时,忽见那具都开始僵硬化的尸体动了动手指。
棠溪一怔,下意识扑上去按住尸体。
尸体却有非比寻常的力量,饶是棠溪再力大无穷都抵挡不住。
只见它猛地跳起来掀翻棠溪,随后砰一声撞开床旁边的窗户,一跃而出。
“棠棠!”
变故发生在呼吸之间,林岁只来得及去扶摔在她面前的棠溪。
其余人立刻从窗户跳出去追,也只瞧见那人影四肢着地,以闪电般的速度眨眼消失在吊脚楼后的密林深处。
“使者!阿爸被选为使者了!”
也在外面看到这一幕的蒙父激动跪地:“神明佑我老蒙家!”
林岁正仔细查看棠溪身上,不停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棠溪也不说,就眯眼美滋滋地享受着她的关心。
然后在林岁低头看过来时,眨巴着一双圆圆的杏仁眼,无辜地摇摇头。
林岁这才松了口气。
尽管解剖没解成,至少他们现在知道了,外面那些堵门的,像是人影的怪物,真就是人变异的。
蒙家人还跪在外面,朝着密林虔诚地祈祷着什么。
林岁从小孩面相上,知道他们家应该有多少人。
她便顺手数了数,发现少了一个。
……一个和蒙玉,和之前藏在寨民中,负责煽动情绪的那个年轻姑娘,同一类的人。
“真奇怪。”从蒙家离开,斯星燃揉揉鼻子嘀咕,“同样是长寿村的人,为什么有的身上有霉味,有的身上没有?”
在小孩被一个年轻妇人抱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便特意闻了下,这两人身上都没有霉味。
郁辞年轻笑着道:“可能他们要么不够年纪,要么不够资格吧。”
说着他看向林岁,弯了弯眼:“对吗,小队长?”
林岁嗯一声:“或许吧。”
其实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只是还不能确定。
要能解剖成功,说不定就可以确定了。
“霉味?”程峰挠挠头,“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他转头问程岳秀:“阿岳,你有闻到吗?”
林岁闻言,也跟着看过去。
程岳秀自从目睹巫师和鬼神对话的那一幕后,就一直魂不守舍。
此时他恍恍惚惚地抬眸,随即对上林岁沉静幽邃的眼神。
程岳秀不知为什么,只觉心头一慌。
他不自觉低下头,躲开了林岁仿若洞察一切的视线。
林岁只当没看到他眼中的惊慌与害怕。
忽听郁辞年又问接下来去哪儿,林岁想了想,脚步一转:“跟我来。”
出不去寨子门,又斗不过人家有枪有炮的,闹过一场的寨民们只能各回各家。
于是一路上,无论林岁他们走到哪儿,都有一道道谴责中带着不甘心的目光洗礼。
当然,更多的是不能理解,像看傻子一样的。
要知道,在他们看来,能被洞神赐福,是无上的荣耀。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也不是没人试着跳进河里寻觅洞神的踪迹,可惜都无功而返。
还有人想装病,更试图将选中的人取而代之,也都行不通。
不然他们早恨不得替林岁去了。
“别说,这些人的样子看得我都要信了。”鹿湘挑了挑眉。
这样说着,她心里不免遗憾。
要是选中的是她就好了。
那不论是真是假,她都会同意当这个所谓的新娘。
毕竟林岁都给斯星燃当妈了,那怎么不算是她的长辈呢?
只要能让林岁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她甘愿冒险。
“鹿湘,你最好立刻停止你脑子里那些危险的想法。”
林岁突然开口,语气有些阴森森的。
鹿湘只觉后脑勺凉凉的,她干咳一声,眼神躲闪:“我在想什么,你又知道了?”
林岁望着她明显心虚的模样,木着脸道:“刚才不确定,现在知道了。”
鹿湘:“……”
林岁叹了口气:“我想你应该明白的,如果我的健康需要靠你涉险来换,我宁愿不要。”
鹿湘抿抿唇:“万一是真的呢?”
“没有万一。”林岁回答得很快,“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不只是金钱,还有健康、时间、生命,爱情、亲情、友情……”
“不管代价是什么,我都会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
鹿湘彻底沉默了。
林岁以为她听进去了,就继续往前走。
因此没能看到,她眉宇间藏着的一丝倔强。
前提是,林岁必须好好的。
否则……大不了她偷偷地来,不让林岁知道。
棠溪理解地拍拍她胳膊,悄咪咪的:“我……顶、你!”
斯星燃、黎野、郁辞年三人则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有相同的遗憾。
——可惜洞神不要新郎。
林岁要去的地方在村寨西边。
那也是一座吊脚楼,四周长满半人高的野草,木头墙面斑驳腐烂,分明废弃了很多年,透着股阴森颓败的死物气息。
“这是,十年前因为拒绝洞神导致全家死绝的那家?”鹿湘打量着问。
“嗯。”
林岁刚应一声,就听始终跟在后面的程峰茫然道:“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总感觉我来过这里似的?”
昨晚天太黑看不清,早上又是一番喧闹。
直到刚才一路穿过寨子,途经禾仓、风雨桥、戏台……以及一座座吊脚楼,他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从面对眼前这栋荒废的吊脚楼开始,程岳秀便像在害怕什么,一直躲在程峰身后。
听到程峰的话,他犹豫着,干涩道:“小的时候,爸妈带着你……我们,来这边旅游过。”
“咦,我怎么不记得?”程峰挠挠头,“阿岳你比我还小呢。”
程岳秀抿嘴一笑:“你除了吃还记得什么?”
这话是他们妈妈常说程峰的。
可现在,他们妈妈正在医院里,等着用钱。
兄弟俩沉默下来。
林岁也收回目光,道:“进去吧。”
门窗都锁着,黎野一马当先,一脚踹开腐朽的木门。
众人鱼贯而入。
程峰也想跟上,却被程岳秀一把拽住:“哥,我害怕,我们就在外面等吧。”
程峰想着,林岁他们在屋里,他们在屋外望风也行,反正也离得不远,便依言同意了。
林岁一行人进屋后,迎面就是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影子。
斯星燃还以为那什么使者闯进来了,当场要拔刀。
“瞧你那点出息。”鹿湘嫌弃,“看清楚,就是些纸人而已。”
窗户都被木板封死,楼里一片阴暗,只从敞开的门外照进来一些光线。
光线所过之处,到处摆着栩栩如生的纸人。
这些纸人穿得花红柳绿,惨白的脸上还画着腮红,嘴巴红得像涂了血似的,怎么看怎么诡异。
林岁解释:“这家人有扎纸人的手艺,就靠这个糊口。”
“这屋里的霉味好重。”郁辞年戴着口罩,一如既往得像个消毒机器,正不停地往周围喷消毒水。
黎野也道:“和人身上的还不太一样。”
这霉味还带着一股腥味,比纯粹的霉味更难闻。
“有吗?我怎么没闻到?”紧跟着他们的罗如兰环顾四周,并未看到明显发霉的东西。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只觉得这里面阴气森森,也只有一股木楼荒废太久而腐烂的气味。
棠溪疑惑地看她一眼,扯了扯林岁的袖子:“为……什、么?”
为什么她和程峰都闻不到?
林岁沉吟片刻,反问:“你们这两天是不是都有在看我给你们的玄学入门书籍?”
棠溪眼睛晶亮,重重点头。
林岁看着她分明求夸的眼神,从善如流地竖起大拇指:“真厉害,你们已经摸到门了。”
那不是寻常的霉味,只有修道之人能闻到。
思及此,林岁心下也是惊叹。
亏她之前还担心他们要学不会,会不会被打击到自尊心。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但眼下看来,他们无疑也是很有天赋……林岁又想到云雨岛上,那个被另一股力量封印在柜子里保护起来的婴灵。
棠溪的血,也可以开启柜门。
这会不会就是他们被邪神盯上的理由之一?
其余人可不知道林岁在想什么,只一下就被夸得精神抖擞起来。
要知道,他们这两天真的被那鬼画符一样的玄学书打击得不轻。
他们还以为是他们不配学呢,结果稀里糊涂就摸到门了?
斯星燃顿时嘚瑟得白金呆毛都翘了起来:“我就说嘛,这世上就没有能难倒小爷的东西。”
“你第一页都没翻过去。”黎野冷漠拆穿。
斯星燃不服气:“你们不也一样?”
“不好意思。”郁辞年微微一笑,“就在今天早上,我翻开了第二页。”
其他人一顿,齐刷刷地怒目而视:不合群的家伙,叉出去!
郁辞年才不要在这上面合群。
他直接弯腰凑到林岁脸前,鼻翼上的小痣清晰可见:“小队长,有没有觉得还是我最厉……”
“啪!”
棠溪踮起脚尖,一巴掌拍在那张漂亮的脸上,绷着小脸道:“不……觉、得!”
脸整个被巴掌挡住的郁辞年:“……”
林岁失笑。
她转身登上靠墙的楼梯:“楼下除了这些纸人,没什么好看的了,再去楼上看看吧。”
楼上更显潮湿阴暗,天花板上结着蜘蛛网,角落里还长着蘑菇。
林岁顺手推开一扇木门,里面似乎是个卧室。
靠墙摆着一张床,墙上贴着许多简笔画,画着一个小姑娘,时而抱着洋娃娃,时而在镜子前面梳头发。
还有两张连环画,小姑娘被高个男孩欺负,她哭着扑进阿妈的怀抱。
阿妈追着男孩教训,小姑娘破涕为笑。
林岁拉开靠墙的书桌抽屉,里边散乱地放着蜡笔和画本,以及一本日记。
日记的纸张已泛黄,字迹像卡通体,圆润可爱。
——阿爸阿妈每天都盼着我快点长大,长大就有机会被洞神选中,可是那样就要一辈子留在这里,我不想,我想出去看看,阿哥说我不孝顺。
——寨子里来了一家游客,他们在跟蒙香阿姐说话,说十年前就见过她,她都没怎么变,阿姐说她是蒙香的女儿,我觉得好奇怪,蒙香就是蒙香,没有女儿。
——那个叫小峰的男孩子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都是我没有见过的,他还跟我讲了好多外面的事情,我更想出去看看了。
——最爱我的阿爸阿妈变了,变得好可怕,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是最温柔,对我最好的。
——水里好冷,我泡了好久,我好像快要死了……
最后这句话的字迹歪歪扭扭,几乎辨认不出。
仿佛写字的人虚弱得拿不住笔。
之后就是一片空白,日记不再有下文。
林岁又哗哗往后翻,一张照片从日记本里掉出来。
鹿湘捡起看了看。
彩色照片被一层胶纸包裹着,上面的人脸清晰依旧。
是一家四口,阿爸阿妈,阿哥阿妹。
“有点眼熟……”鹿湘蹙眉说着,像想起什么,脚步匆匆地直往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