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一般的喝问过后,他掀开袍服缓缓跪倒,紧接着他身后有十数号人跟着跪倒,高声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应该是左相的派系了,虽然人不多,但各个袍服都是红紫之色,看站的位置也无一不是六部大员。
大殿里安静了一会,大家看着拄头侧坐的人皇陛下,等待对方的回应,可那皇袍的中年男人依然一动不动。
“钟大人,此事暂放,来日再议。”闻人哭悠悠的开口,依然笑的谦和。
左相却是根本不理,跪的笔直,似乎人皇陛下不开口回应,他就要一直跪下去。
闻人哭小幅度的耸了耸肩,看向其他那些站着的百官,开口问道:“诸位大人还有其他奏请吗?”
白须白眉的右相用余光看了看这个男人,没有像左相那么不屑,但锋利了许多,他向前一步,缓声道:“臣有事请奏。”
“童大人,您请说。”闻人哭有些殷勤的开口道。
右相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的开口,“昨夜皇城有歹人行凶,御前总管李三全遇害,虽只是一位宫人,但遇袭的地点临近书院,所以此事影响甚广,若是处理不当,可能影响我大夏皇宫与清水书院之声誉。”
这话说的不算偏颇,闻人哭听的直点头。
“以臣看此事必须倾注全力抓捕凶手,给陛下也给书院一个交代!臣自请接下此任,主管此事的全部首尾,三日内必然给陛下一个答复!”右相的声音缓缓的。
这是一个听起来并不过分的要求,堂堂右相亲自督导一件凶案,已经算是拿出十分的态度了,而且要的权利也并不多,甚至还立下了军令状。
似乎他只是想替代如今闻人哭调查案件的位置而已。
但实际上,你要想明白什么叫作‘全部首尾’。
当右相站在这个位置时,他和闻人哭的影响力会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闻人哭只能带着污衙围着清水书院打转,搞些恶心人的招式,但右相拿着这口头的御令就能节制皇都内的禁军和御林军,而且他甚至可以以此为凭反过来调查皇宫。
你别管他怎么做,反正三日内,他能找到凶手。
但下了朝,书院必然立刻得到解放,甚至禁军和御林军也要变成书院的助力,皇都中其他势力都要以涉嫌袭杀李三全为名接受调查。
这位右相,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要扭转整个大局。
闻人哭看着这位白须的老人微微叹气,书院的人就是这样,守着大义之名,还要做到利己之事。
此时,高坐于宝座之上的中年男子终于动了,他微微直起身子,发出一声哈气声,喃喃道:“三全,给我倒杯茶来。。。”
群臣默然,闻人哭倏地跪倒,一瞬间就泪流满面,他高声叫道:“主子!李公公。。。他已经去了啊!!主子啊!”
哀痛之情,简直闻者欲哭,怪不得他是闻人哭。
“哦,死了啊。。。我都忘了。”中年男子安静了一下,然后喃喃道,他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中。
好半晌,他才忽然缓过神来,看向台下站着的右相,开口问道:“爱卿,你刚刚说什么来的?”
右相看着男人,缓缓重复道:“臣想替陛下调查李三全之死。”
“我的人死了,你为什么要来调查?”人皇声音淡淡的。
“因为臣乃是大夏右相,职权里应有主管刑法。”右相依然平静。
“可你也是清水书院的挂名讲师啊,上周还在书院里做了一场关于何为儒生的讲学呢。”
大殿里的气压越发的低了,人皇陛下直白的好像要把一切都掀开,他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说他的嫌疑名单里包括了清水书院。
所以与清水书院瓜葛颇深的右相,应该避嫌。
“还请陛下明鉴,书院乃是我大夏之根基所在!书院出来的儒生为大夏如今的盛世立下过无数功劳,从朝堂到民间对此皆是有目共睹,故而无需也不可能去杀一位老迈的宫人!”右相并没有开口,这是一位年轻的官员,他冲出队伍立刻跪倒。
众人安静,右相没有说话,人皇也没有,大家甚至没有看那个年轻人,谁都知道这话早晚都要说,谁说的都无所谓。
中年男人似乎又累了,他缓缓侧过头看向正啜泣不已的闻人哭,随口般的问道:“我在御花园里与三全同种的那棵柏树怎么样了?”
闻人哭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泪水,颤声拜倒道:“奴才早上去看时,发现那树已经死了!想来是昨夜三全公公遇害,它便也跟着绝了生息!”
“怎么死的?”人皇继续问。
闻人哭想了想,然后以头锄地回答道:“是那树下长了一棵紫藤,那藤长的太快太好,不仅抢夺地下的营养,抢夺天空的阳光,而且勒入了树的枝干中,活活。。。把那陛下和三全公公一起种的树给勒死了!!”
哭声再次响起,依然是情真意切的悲伤。
百官在那哭声中,手脚冰凉。
这是一种广为流传但甚少出口的说法,讲的是大夏与中洲儒门的关系,大夏为树,儒门为藤,树粗壮有力,却生而向上,无法自决。藤攀附而生,却生而好抢,无力自主。
故而藤缠树死,必成终局。
这话过于毒辣且武断,所以甚少有人说出口。
想不到如今却在人皇陛下的朝堂上堂而皇之的听到,来日整个皇都乃至大夏都会听到,这将是一场巨大的风波,是皇宫对清水书院为首的儒门在名节上的讨伐!
这是一场战争!
右相的胡须颤抖了起来,他是怒的,也是怕的,怒陛下不分善恶是非,怕日后中洲大乱!
“陛下!!!”那跪倒的青年抬起头,忽然高喊,声泪俱下,可听起来也远没有闻人哭叫的真切,可见即便你是真的心哀,也未必比得上表演的天赋。
右相忽然伸手,那青年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就无法发出声音了,而余下队伍中那些跪倒的人也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官术——缄默雅静。
右相封住了所有想开口的人的嘴,此时说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话,都可能要让整个中洲儒门落下口舌。
“老臣忽发病痛,无法继续管理朝政,还请陛下准我回家休养。”他缓缓躬身行礼。
闻人哭终于哭完了,他爬起身,有些狼狈的对着右相道:“童大人自行去吧!”
他又看了看其他百官,想了想道:“诸位还有病痛的,也一并去吧,不用一一告假。”
皇宫给出的这份姿态,当真是无情冷漠到让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