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哭无比冷漠的看着李公公,那眼神说是看死人都显得有些温柔了,没人希望污衙的总管如此看着自己,这代表的不仅仅是你个体生命的终结,很可能还代表着你全家老小、挚友亲朋将面临与你一样的同样灰暗的未来。
永远不要奢望闻人哭的怜悯。
可李公公只是佝偻的站着,沉默而坚定,他不怕污衙,因为此刻他代表着的是人皇陛下的威严,莫说是闻人哭,便是太子亲至,他也不会退步。
闻人哭收回了令牌,没有再次开口。
其实这种假传圣旨有着无比明显的漏洞,凡是宫中老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且不论好好地他李三全凭什么去东宫,便是真的人事调动,人皇也不会发一道皇令出来,更不会让闻人哭来管这种小事。
细细看每一步都有违规制,每一步都缺乏依据。
李公公在皇宫里过了大半辈子,略微想想便能知道此事的背后推手就是东宫。
姜赢其实也没打算隐瞒,他希望李三全能想明白,这次份圣旨无论真假,都是救他命的唯一机会,事后东宫作保,轮不到他来承担陛下的怒火。
双方完全可以有最基础的默契才是。
姜赢认为,人怎么会不想活着呢?
闻人哭微微摇头,他其实是不同意这个方法的,不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事后收到人皇苛责,而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不会成功。
闻人哭知道,人当然想活着,可皇宫里的人早就已经不是人了,他们见识过太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以至于忘掉了死亡的恐惧。
这也包括他自己。
好在闻人哭准备了第二个方案,姜赢不同意,但其实真正有效的方案。
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块小小的黑色的布包,布包叠的整齐而细致,闻人哭弯腰将它放在了李公公的脚前,然后缓慢的伸出手掀开布角,他将布摊开的过程过于平稳,好像里面装的无比贵重的宝物。
黑布完全摊开,上面摆着的是一块不知是什么的红白之物,看起来有些粘稠好像是一团酱。
“李三全。”闻人哭站起身,声音变得阴柔,倒不如之前那般冰冷可怖了,有些旧友闲聊的架势,“你庆和三十二年进宫,如今在宫八十年整,从尚宝监一个带班太监,一路走到今天的御前太监,从未犯过大错,处事极为善退,故而能有今天的地位。”
李公公衰老的脸微微紧了紧,他不知道闻人哭与自己说这些做什么,没人想跟闻人哭聊天,因为你知道他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你在宫外时便是孤儿,不知父母亲族,进了宫后,跟过几个主子,却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带过几个徒弟,却只匆匆教导了几个月便也扔了出去,污衙的报告里说你‘身后无所护,身前无所托’。”闻人哭一边说竟然一边转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李公公头更低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向那一小块的湿漉漉的红白之物,显然这东西应该就是闻人哭的题眼。
可他真的看不出是什么。
“不过,那是以前。”闻人哭迈步走向自己的小马车,“你在七十六岁生日那天,喝了很多酒,然后甩开给你庆祝的同僚,一个人去了一趟御花园,这一路上你一个人都没见到。”
李公公身子一颤,身形里竟然猛地响起了引爆之声,那是在枯竭的身体里尝试调动真元引发的声响,如同久坐之人忽然起身时,骨骼的脆响。
“可却在路过畅音阁时,驻足了五息,那时候里面的一个小戏子正在练曲,练得恰好是《八仙祝寿》。”闻人哭的声音已经有些远了,可忽然又高了起来,他掐着嗓子唱道:“瑶池仙草酿琼露,鹤发童颜映朱门。莫道南山松柏远,且看堂前福满门!”
他声音本就阴柔,如今唱起来竟有几分好滋味,可见平时也是个爱听戏的主,只是在这深夜的皇宫中,这一声戏腔突兀的有些让人害怕。
闻人哭唱完,然后缓缓摇头,“那名叫全福小戏子,这句唱的是最好的,其余的都有些糊弄,实在让人恼。”
李公公的身子抖个不停,粗重呼吸穿过衰老的咽喉,发出呼呼地声响。
闻人哭已经走回了马车边,他一边上车一边道:“他一直没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也不承认认识你,不过在被上刑疼晕了后,含糊的不停‘李父李父’的叫,不知是不是叫你。”
他掀开车帘要往里钻,可忽的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看向随时可能爆发的李三全的背影,悠悠道:“哦!忘了说了,你那干儿子的声带上的秘法只能撑三个时辰,你若能早些想明白,便还能装回去,我在东宫门口等你到天亮。”
话音落下,黑色的车帘便也一并落下。
马车嗒嗒的离开了。
梧桐苑前安静一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三全看着地上的那古怪的软骨以及血肉,不知在想着什么。
赵姑姑依然沉默,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似乎毫无所觉,这在皇宫里算不得什么,在污衙更是小儿科的东西,只是落到个体的人身上时,会格外的可怖,但看的多了,没落到自己身上,也就并无什么特殊的感想!
她倒是有些好奇李三全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