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星河闻言，一阵哑然。
这个问题，他倒是忽视了。
百姓一旦都活不下去了，那岂能不白嫖？
还不起，纵然杀了又如何？
他的神情，骤然变的严肃起来。
高阳继续的道，“但若是过度限制，如每户不可贷钱一贯五百文，又以五户或者十户作为担保，这样官府的确不怕有人不还钱，但也会造成借贷困难，无人愿担保！”
“这便是青苗法一定会矛盾的地方，若不连坐五户担保，怕有人白嫖，人死鸟朝天，若连坐五户担保，这就会有人不愿担保，借贷麻烦！”
“一旦借贷不够灵活，其作用也就没有那么大！”
武曌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高阳所说的，的确是极大的问题，她还是想的太过于浅薄了，真正实行下来，麻烦有不少。
崔星河嘴唇嗫嚅，有些沉默了。
高阳脸上露出笑容，“当然，若只是如此的话，臣也不会费劲给燕王挖坑了！”
“此计真正毒辣的地方在于，他会引出党争这个天大的祸害！”
轰！
一听这话，武曌拳心骤然一握，心头一紧。
“党争？”
她眯着眼，重复了一句。
高阳淡淡的道，“不错，要说这个问题，就一定要说这天下对百官而言，这到底是国大于家，还是家大于国！”
“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武曌神情淡漠，凤眸骤然一冷。
她几乎用脚都能想出答案。
崔星河忍不住的道，“高大人，这青苗法跟这有何关系？”
在高阳一句接一句的话下，他有一种正不断逼近死亡的感觉。
“很简单，因为一旦变法，损害了天下世家的利益，那就一定会出现两种声音！”
“祖宗之法不可变，以及天变不可畏，祖宗不足法，还有人言不足恤！”
“说到底，任何一种变法，本质上都是保守派和变法派的争夺，都为了背后的利益，而青苗法动的是土地兼并的根基，是天下世家的利益！”
“这就又得说了，虽说我大乾开创了科举，普通人多了一条通天之路，但两者的资源还是不可比的！”
“世家豪族的孩子，自幼有大儒辅导，家有藏书数万卷，每天除了读书，不必为了生存劳作，但普通百姓的的孩子呢？”
“平常下地，锄头都挥舞的冒烟了，晚上累的跟死狗一般，哪有精力读书？那就更别说他们根本上不起私塾，无书可看！”
“寒门难出贵子，这句话极为的贴切，但寒门在我大乾，在这七国，昔日也是世家，只是后来落魄了，这才叫做寒门。”
“那更何况土生土长的百姓？”
“所以一张由天下世家编织的大网，注定会深入地方，官场上大家互相照顾，互相提拔。”
“那身为家族子弟，怎能不回报家族？”
“所以青苗法动摇的利益，说的好听点，是天下世家，说的不好听点，跟朝堂上的诸公也息息相关！”
轰！
武曌听到这番话，直接站了起来。
她一双眸子紧紧地看向高阳，高阳的这番话字字扎心，刺入了她的心头。
脑海中，百官的脸一一浮现。
国大于家，还是家大于国？
这句话在她的脑海嗡嗡作响，令她的玉手攥紧，指甲渗入掌心！
这个答案，她心头也是清楚的！
崔星河则好似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身体有些瘫软，全靠强撑着，这才脊背能够挺的笔直。
“这场争斗，会极为严重？”
武曌沉声道，面露严重。
高阳毫不犹豫的点头，“屁股决定立场，当变法触碰到了保守派的利益，双方的冲突一定会爆发！”
“这一点是必然的！”
“所以到那时，一定会导致一个现象，一旦燕王成了燕皇，他想变法，一定要用新臣！”
“而新法要想推行，那就要将反对的保守派统统贬回老家，同样，一旦变法失败，这些被召回的保守派，也一定会不留余地的贬了新党！”
“届时，党争就会形成，并且会变的极为严重，只要不听话的，不是我的人，那就统统的贬了！”
“从好处来看，皇权将前所未有的集中，帝王可大刀阔斧的干大事，但从坏处来看，一旦是个昏君，那就会是一场灾难！”
“奸佞讨了帝王的欢心，可大肆的排挤忠臣，届时朝堂之上乌烟瘴气，等为官不是为了国富民强，变成了相互排挤，争权夺势，那就会走向衰败！”
“但这一切，燕无双根本察觉不到，因为他会随着时间爆发，并不会立刻体现出来，并且这个后果，是他绝对预想不到的！”
“换而言之，臣的这一条毒计，乃是针对燕国后世几十年的毒计，只要大燕出个昏君，就会骤然爆发！”
一瞬间。
武曌面色大变，深深的盯着高阳。
崔星河那一直努力挺直，挺了二十年的腰肢，这一刻彻底的塌了。
他满脸的难以置信。
分明高阳比他还小，还未加冠，但这毒计，为何一条接一条？并且甚至连那细微的变化，都能预料的到！
上至朝廷百官，下到各地世家百姓，所有的一切，全都在他的谋划之中。
这都已经不是走一步看三步了，而是一计埋下，在未来的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爆发！
甚至令一个国家，为之大乱！
这是什么本事？
崔星河神色复杂，盯着高阳的背影。
从蔑视高阳，再到坚定认为不输高阳，再到努力追赶高阳的背影。
现在他感觉，他追赶的连高阳的背影都快看不见了。
上官婉儿也内心震撼，神色复杂。
高阳这青苗法，着实有些吓到她了。
纵然是对高阳有些习惯的武曌，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青苗法，必定失败？”
高阳腰肢挺直，面带自信，“陛下，包败的！”
“世家的阻力，各地官员能力的参差不齐，强行推动青苗法讨好上司，还有下面官员为了完成朝廷的任务，威逼百姓强行借贷！”
“再加上朝堂上的党争，每个人的私心，这就好比一个人穿着紧身的衣物，步子一旦迈得太大，那就会扯着蛋，青苗法也注定会走向失败！”
武曌眼皮一跳，选择性的忽视了这句扯着蛋。
相反，她变的有些振奋。
按照高阳所说，这青苗法乃是针对燕无双的大坑啊！
“此法甚妙，那燕无双上当了？”
武曌有些振奋的问道。
“那还没，估摸着还得一些时日，这青苗法的具体内容，臣还没告诉他。”
“这燕王嫌臣要价太贵，还没给钱，但想来还是会答应。”高阳回道。
“给钱？？？”
武曌一下子意识到了高阳话中的重点。
“高卿，你收钱了？”
高阳一脸正色的道，“臣只跟燕王说了土地兼并的坏处，但解决之法要收一些钱！”
“但这绝不是臣贪财，而是要钱的东西，才会更令燕无双坚信是对的！”
“所以臣就要了一点点。”
武曌：“……”
她盯着高阳，轻咳两声道，“这一点点，是多少？”
高阳缓缓竖起三根手指，一脸肃穆！
“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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