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们还能坚持。
但他们刚从能遮蔽风雨的宅子里出来,再来外面吹这凛冽的寒风,被这鹅毛大雪淋……心里就忍不住生出退意。
他们本可以承受寒冷,如果没得到过温暖的话。
所有人还在坚持,但声音小了许多。
金吾卫的小队长还十分贴心的对众人喊,“身上冷的可以过来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今日风雪甚大,到下午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十来个人,都是一样的程序。
到最后,人越来越少。
其中也不乏有人装晕,体面的被送回去,金吾卫的人看的清清楚楚,但没人拆穿。
等到了傍晚,此处已经只剩寥寥几人。
小队长给了身边的属下一个眼神,几人纷纷上前,一人一碗姜汤的给广场上的人送去。
劝他们喝点姜汤,别仗着年轻不顾惜身子,只有一个好的身体将来才能为国效力……
小队长絮絮叨叨,声音却忽然被打断,“大人这些话……”
小队长笑道:“是皇后娘娘说的。”
又是皇后娘娘……
书生抿唇,沉默片刻,双手接过小队长手中的姜汤,道了声谢,将姜汤一饮而尽之后,还了碗,转身离开。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的书生都已离开。
小队长微松了一口气。
事情总算完美解决,他也算不负皇后娘娘的吩咐。
消息传到萧稷和谢窈耳中时,夫妻俩还在处理政务,如今虽是冬日,但谢窈深知“打铁要趁热”的意思。
女官的选举已经开始,哪怕这些时日发对之声极大。
毕竟最后是要为朝廷做事的,所以选举自然是层层筛选,且不仅有京城的女子,而是夏国境内的全部女子。
再加上北疆的战事,仍旧激烈非常,两人要处理的事都很多。
萧稷闻言,立刻赞道:“我就知道皇后的确是千古第一贤后。”
谢窈:“……”
她真的会脸红!
她瞪了萧稷一眼,道:“陛下是在捧杀我吗?”
“是真心实意的夸赞。”萧稷道:“兵不血刃,打的是心理战,让他们自己退缩。”
“且此事一经宣扬,这些人对皇后定会心生感激。”
上位者的温柔,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这些人只会觉得:皇后娘娘竟如此在意我们。
当然,这些萧稷也会让人做适当的引导。
谢窈道:“他们别在骂我就不错了。”老实讲,她不是很在意。
“陛下,娘娘。”司南从外走了进来,低声禀报,“方才呼延公主的人传来消息,公主愿意见小宣大人。”
谢窈颔首,道:“让宣舒去见她吧。”
“呼延公主这些时日情况如何?”上次看起来就很严重,如今又两个月过去,再加上冬日严寒,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司南立刻道:“回娘娘的话,按照您与陛下的吩咐,几位太医时刻照料呼延公主的身体,再上还有卫大人从前的经验,呼延公主的身体比之从前稍好了些。”
但也只是一些。
想要根治是不可能的,呼延玉受到迫害的时间太长,如今只能尽量为她治疗,减轻痛苦,延长寿命。
许是呼延玉心里还有目标,还坚定的想看到呼延皇室的下场,所以对治疗之事还算积极。
宣舒收到谢窈的准许,去见呼延玉的时候,呼延玉才刚喝完药,屋内还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上次卫柘虽然让人制好了药,但那只是止痛的,呼延玉想要从根本上缓解她的症状,需要喝的药还很多。
侍女接过药碗,又打开屋内的一扇窗,这才退了出去。
屋内燃着火盆,温暖如春。
宣舒自然的将狐裘脱下,走到呼延玉面前,道:“看着精神了不少。”
两人在北疆的时候接触也不多,但此刻宣舒的话却很自来熟。
呼延玉笑了笑,抬手抚摸她的脸,“精神了吗?丑了很多吧。”
许是治疗真的见了效,她的五官没变,但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没有从前那样耀眼夺目。
好似蒙了尘的明珠。
宣舒认真看了看,说:“不丑。”
“以前的公主就像是供人观赏的鲜花,美丽易碎。如今……倒是有点儿杂草的意思了,生命力蓬勃。”
的确是少了点世俗的美,但蓬勃的生命力,是另一种美。
呼延玉眉眼一弯,“宣大人真会说话。”
宣舒很敏锐的察觉到,呼延玉说起“宣大人”三个字时,语气里的羡慕。
“说的是实话。”宣舒诚恳道。
呼延玉又笑了笑,“宣大人想见我,是为了什么?”
“道谢。”宣舒道:“当初的事,公主曾帮过我,此事我已经禀报皇后娘娘……”
“要是传出去,只怕北疆的人要恨死我了。”呼延玉笑。
宣舒说了句实话,“现在北疆人已经很恨公主了。”
宣舒的话说的直接,呼延玉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呼延玉的笑甚至有点猖狂。
宣舒含笑看着这一幕,没有打断呼延玉的笑,眼里反而带了几分欣赏。
等呼延玉笑完,对上她的眼神时都愣了一下,“宣大人?”
这是什么眼神。
宣舒道:“若是从前,公主定是不会这样笑的。”
呼延玉明白了宣舒的意思。
的确,她的确是变了。
呼延玉刚刚喝了药,很快便涌上困意,宣舒不便待的太久,很快便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她道:“呼延玉,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临近年关。
北境又传来好消息,镇北军已经拿下北疆三座城池,势如破竹,原本就一盘散沙的北疆,如今更散了。
而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呼延元虽是皇帝,但没有军权,只是一部分官员推出来的傀儡。
而暗中,谢窈和萧稷已经收到了来自北疆的两拨人的消息。
一拨是正在前线与镇北军打仗的将军,另一波则是北疆朝堂上的臣子。
消息虽然来自两拨人,但意思都一样。
他们愿意献出北疆皇帝呼延元,只求夏国不要再为难北疆,在递来的消息里,言辞恳切,好似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北疆的百姓们考虑。
谢窈看完,将其丢到一边,很有些几分不屑。
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了这些人争权夺利的私心,武将自不必提,文臣那边,则是断尾求生。
谢窈问萧稷,“陛下怎么看?”
两人只一对视,便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这个时候萧稷还是笑道:“皇后说了算。”
谢窈道:“那就继续吧。”
北疆……必将纳入夏国版图!
至于呼延元和北疆皇室诸人的性命,不需要这些人献上,他们自会去取。
今年的年过的很热闹。
虽然北境在打战,但对京城的百姓们影响不大,再加上萧稷登基之后,一直勤政,接连肃清朝堂。
上行下效,不过两年的时间,百姓们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因而格外热闹。
宴请群臣的宴席,帝后自然早早离席,免得朝臣们不自在。
至于三个孩子,昭昭岁岁露了个面,如愿干脆面儿都没露,毕竟都年纪太小,宴席上人多眼杂。
所以离开流光殿之后,走在路上的只有萧稷谢窈夫妻俩。
在两人的示意下,李大监等人都离得远了些,夫妻俩手牵着手走在御花园的宫道上。
冬夜凛冽,两人身上都披着厚厚的狐裘,肩并肩挨着走。
“夫君。”
谢窈出声,此刻的他们好似世界上任何一对平凡的夫妻,而非帝后,“我听说御花园的红梅开了,特别好看。”
“走。”萧稷牵着她的手就往那边走,“待会儿我折几枝,放到你的书桌上,可好?”
谢窈笑,“那我要最好看的。”
“自然。”萧稷答的十分自信,他出手,还不是轻轻松松?
最后萧稷和谢窈折多了。
谢窈看着红梅,笑着道:“既然折多了,那便送些出去。”
这日,流光殿的宴席结束。
程风起稍落后一些出来,他的眼神不自觉的落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身上。
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的追随她!
“程大人。”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来的是司南,司南一身黑色衣裳,手中还握着几枝红梅。
“司护卫。”程风起态度客气。
司南将手中的红梅递给程风起,道:“这是陛下送给大人的。”
“陛下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程风起心头一颤,这话的意思是……
他不敢深思,先接过花,“劳司护卫替我谢谢陛下。”说完,他鬼使神差的,再次朝着宣悦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才发现,宣悦的手里也多了一束红梅,此刻眼神正落在他身上。
两人隔了重重人群,遥遥相望。
程风起不确定宣悦有没有被陛下送话,但此刻在场所有的人里,只有他们俩收到了梅花。
程风起忽然无端生出几分勇气,朝着宣悦所在的方向追赶而去,脚步匆匆,越走越快。
他们离开时人已经不多,多数都饮了酒,正与家人边走边聊,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
他今日是孤身入宫赴宴的,并没有带家人。
宣悦和宣舒自是带了,但宣太傅和宣夫人离席的比较早,宣舒先与他们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身后有人追着,宣悦的脚步越来越快,隐有逃避的意思。
程风起也越跟越快,这一下,跟到了宣悦的马车前。
他立在马车前,双眼固执不肯退让的看着宣悦,怀中红梅着着,可他执拗的眼睛却比雪夜里的红梅更耀眼。
宣悦见状,心头一颤,“程大人可是饮酒饮多了?”
程风起喉结滚动,“宣大人,我有几句话想说。”宣悦已经上了马车,他就站在马车前,两人之间隔着足够的距离。
安静下来,两人只能嗅到梅花的幽香。
宣悦垂眸,“程大人请说。”
她言辞克制,只是袖子底下的手稍紧了紧,一颗心也跟着提起。
程大人……会说什么呢?
程风起道:“请宣大人稍等我片刻。”
“雪夜风大,宣大人关上马车门吧,免得寒风侵袭。”
宣悦下意识问:“程大人呢?”
程风起十分诚恳,“我,我就在此处,我无妨。”
宣悦顿了顿,“程大人上来吧。”
她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前些时日程风起才为她挡了刺杀,身体虚弱,不能受寒。
她只是不忍心恩人吹冷风,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多谢宣大人好意,我却不用了。”程风起仍是克制的。
原本宣悦说完之后,一颗心纠结的七上八下,但再被程风起拒绝,反而勾起了她的倔脾气,当即伸手攥住程风起的手腕,“上来。”
“要不,我现在就走了。”
宣悦的威胁很有效,她这么说了,程风起在他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先上了马车。
砰。
马车门关上的声音在这安静的雪夜里也显得如此清晰。
马车内不算很宽敞,两人坐在黑暗中,好似能清楚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体温。
梅花的幽香一个劲儿的往两人的鼻子里钻。
宣悦觉得,今晚宴席上的酒,有些上头。她分明没喝两口,此刻却已微醺。
她定了定心神,问:“程大人想说什么?”
程风起道:“再等等。”
宣悦不解,但没再问,马车内瞬间沉默,只有安静的骨碌碌的滚动向前的声音。
咚!
咚!
咚!
沉闷的撞钟声在夜色中蔓延开来,这是在告诉京城众人,旧岁已除,新年到来。
“宣悦。”
程风起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新年好。”
撞钟声好似飘到了天边,宣悦的耳边只有程风起的这句话,一阵一阵的,不断回荡。
“新年好。”宣悦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甚至都有点儿不确定她到底在说什么。
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程风起便准备下马车,虽然他们是同僚,但毕竟如今并非上值时间,又是孤男寡女……
衣角被人拽住,乃至于他整个人都被迫停下。
“程大人今日寻我,就为了此事?”宣悦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刚刚程风起拦在她的马车前头,还要在雪夜里吹冷风的姿态……她还以为程风起要说的是多么要紧的事呢。
结果,就这。
程风起抱紧了怀里的红梅,心里无端生出几分勇气,道:“原本只为了这件事,但现在……我还有几句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