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使臣去了鸡鸣寺听佛经,过午又去了道观听玄经。
这一日有鸿胪寺卿陪同,易禾难得清闲,就在府上睡了大半天。
入夜没了困意,就翻了翻明日的察举实则。
在橙进来添灯时,见她还不肯睡,于是背着手,学了她的语气道:“你说说你,昼嬉夜诵,焉能补拙?夫子是这么教你的?”
“讨打。”
易禾手还没伸过去,在橙就跑得远远的了。
不过她确实不敢熬夜,察举事大,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明日还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
这次的武举设在西南校场上,生员刚好有三百人整。
都是各州郡乡里举荐上来的庶族子弟。
自然,这是朝廷定下的察举规矩。
而大晋士族,向来是不守规矩的。
之前的文举,虽说也是底下举荐,可大部分还是士族的门生故吏占尽了先机。
其实没有多少公平可言。
朝夕之间也无力可改。
武举就大不一样,众目睽睽之下,都以身手见真章,寻常做不得假。
所以留给门阀暗通关节的机会等乎没有。
这也是易禾定要主考武举的第二个原因。
如此,定能试出强兵良将。
……
这天辰时正刻,易禾跟负责监举的王太尉一起在校场外落地。
二人进去之后,大门马上就被上了锁。
一行人刚行过没几步,遇到了等候多时的王显。
但并未瞧见司马瞻。
王显上前跟她低声解释了一句:“殿下今日有事,命下官先来照看。”
易禾了然,虽然王显不通弓马,但心明眼亮,最适合做耳目。
眼下不容二人寒暄,她就点了个头应下。
一群人鞍前马后,簇拥着她跟王太尉往南边的高台走去。
几人落了座,即便有一人来报:“大人,三百生员皆已搜验完毕,可以开考。”
易禾用眼神询问了下王太尉,见他没有异议,即命道:“本次武举绝私谒,禁奸弊,若有冒籍或代举者,立黜。”
手下抱了抱手,立马将这话又传了下去。
……
第一场试弓马,弓马又分三试。
一试挽弓。
二试骑射。
三试马上角力。
今日旭阳高照,云淡风轻,可谓天公作美。
中郎将站在校场中间,不时看向身侧的那尊黄铜日晷。
待时辰一到,便敲响了铜锣,同时高声一句:“一试挽弓,一石为乙,两石为甲。”
……
第一场人数最多,所以三百人分成五组应试。
设察举官三名。
实在是朝中武将有一半不在建康,再分不出多余的人来。
所以只能让他们每人验试两组。
这三名察举官在锣响的前一刻还在互相大倒苦水。
二十个武生呢,一双眼如何看得过来。
可锣声一响,却又好似生出六双眼八条腿。
……
校场东侧,十张榆木弓架次第排开,每张铁胎弓弣都烙着兵部火印。
六十名生员每人自弓架上取一张弓,然后连续拉开。
每弓都要拉至耳后三寸,连续拉满三次才算通过。
易禾在高台上看见几十人齐刷刷开始展臂拉弓。
一弓时,都还遒劲十足。
两弓之后,便有人开始颤臂。
三弓之后,零星几人已经放弃。
最后约有半数之人试过了三弓。
察举官身后跟着一名书吏,负责将生员的应试等级依次录下。
三弓之后,该第二组上场了,可底下人群还未散去。
易禾从高处俯瞰,见许多人围在一起,好似起了什么争议。
她不大放心,立马下台去看。
人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阵议论声:“五下了,真乃神力。”
“可不是,我最多只能拉满三弓……”
易禾一现身,众人见了马上躬身行礼。
她摆手道:“校场暂免礼,这里,是出什么事了?”
“大人,无事。”
一名察举官向前指了指:“大人您看,这位是河间的生员,已经连续拉满五次两石弓了。”
易禾眯眼一瞧,正是那天在路上拦她马车的闻十九。
细看之下,此人臂肌蓬勃,似老树身上的盘根虬枝,一眼就知孔武。
果真也有些本事。
此时,闻十九专心拉起第六次两石弓。
易禾想起来,方才她扫了一遍所有生员的家状核籍。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闻十九是个铁匠之子。
想必是从小耳濡目染,练出了年久之功。
这次又是满弓拉完。
察举官上前屈指弹了弹闻十九的弓背,众人都听到一阵均匀的蜂鸣声。
而后他高声道:\"弓声无裂,记甲等。\"
书吏马上记了下来。
中郎将又命道:召下一组生员入场试弓。
易禾在旁叫了声:“且慢。”
随后她指了指弓架。
“架上还有几张六石弓,你试试拉不拉得起。”
闻十九这才留意到易禾,微微向她拘了个礼。
“回大人,能。”
话刚落地,早有腿快的跑到东边将弓取了来。
闻十九吐口气像是蓄力,一手刚搭上弓身,中郎将马上止住:
“好像起风了,既是加试,准你半刻后再试。”
“不妨。”
闻十九说罢,一口气将六石弓又连续拉满了六次。
众人皆惊。
察举官高喊:“河间闻十九,记甲等第一。”
围观众人纷纷赞出声来。
易禾拢拳轻咳一声:“这不合规矩,不是还没试完么?”
“啊……对。”
察举官恍然拍了下脑门:“记甲等,暂列第一。”
“对,暂列啊……”
易禾闭眼叹口气。
她知道中郎将和察举官是求贤心切,不过也太心急了些。
算了。
当着众生员的面,也不好再驳他一次,只要后头没有错漏就好。
易禾叮嘱了几句,又回了台上。
回去再见到王显,刻意说了一句:“这闻十九臂力惊人,看起来是个可塑之才,之前险些就被你耽搁了。”
王显面上有些愧疚:“下官也是受人之托,不得已而为之。”
易禾笑笑:“那你如何向你那故人交代?”
王显也笑:“最好闻十九能举个头名,下官非但不用交代,也学大人的样子写信给他说,你看看你,一块好料子险些就被你耽搁了。”
说笑归说笑,易禾是很佩服王显的。
出身贵族却不自矜,能跟一个铁匠做多年至交。
算的上是礼贤下士了。
说起来,他还很有良心呢,从来只坑司马瞻这种有钱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