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渐降临，趴在徐尧身上睡着了的符不离终于醒了过来。
此刻，周围又结成了新的一波防御工事。
有徐尧的帮忙，这里的防御工事建造的非常快。虽然才来这里一天，众人已经习惯了让藤蔓帮忙做事。
徐尧很难真的做到命令每一根藤蔓做什么，即便已经练习了很久，依旧很难杜绝藤蔓伤人的发生，大多藤蔓只是依照本能在做事。她下达的禁止攻击人类的指令，大多情况下是有效的，可当一些藤蔓感知到自己被人类攻击——植物的感知并不靠谱，反应迟缓不说，还会把一些并非人为之事也当做人为——会几乎条件反射地反击，徐尧也只能在藤蔓出手之后再命令藤蔓赶紧停下来。
这样危险的藤蔓本该被众人恐惧，即便是条件反射的挥动，也有着成人用力一拳的威力，打在普通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打在伤患身上那可能会要了命。
看到徐尧无法控制地攻击人类，符不离之前担心过会不会有人怀疑起徐尧的身份，真的将她当做魔物进行攻击。可实际上，人们不仅没有对徐尧有所指责，反而对徐尧敬若神明。即便被打了，也只会自己捂着被打疼的地方哎呦叫两声赶紧跑开，也并不会真的与徐尧争斗起来。
这让符不离有些吃惊。
昨夜经历过战斗且活下来的人们，几乎要把藤蔓供成圣树。在他们的眼中，正是这棵柔若无骨的巨型藤蔓，在徐尧这位女子的控制之下，拼尽全力庇佑了他们。若不是这棵大树的庇佑，他们说不定已经死在了浅浅口中。
他们看得到藤蔓不停被吞噬的样子，也看得到藤蔓与浅浅搏斗的画面。
虽说符不离、孙长胜杀死的浅浅数量都远在徐尧之上，可符不离和孙长胜常常身居浅浅群中，旁人根本看不见二人。倒是徐尧身边聚集着不少人类，而徐尧身形又过于巨大，那于浅浅搏斗的画面，自然也会深深地刻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
而后来分拣尸体也好，将浅浅们恶心的尸体处理掉也好，都是众人所希望看到的。
活下来的人自然会对后来之人说藤蔓的好，赞美徐尧的强大。
几乎不会有人会想到徐尧就是藤蔓本体，植物魔物几乎不太会出现智力，更几乎不会有能形成人形的。徐尧可能是人间唯一一个人形的植物魔物。
虽说徐尧裙子底下明显有藤蔓连着，她汲取营养的时候，那些藤蔓还会有些扭动，但这并不妨碍大家无视掉这些异常。
绝大多数人都有着很朴素的情感，被徐尧救了下来，当然就会喜欢徐尧。
后来者听了前者的话，听说了藤蔓的英勇与神奇，自然也对藤蔓与徐尧产生了景仰。
加上徐尧生的也漂亮，变成魔女的她姿色本就出众，有人暗地里便说她是“生命女神”。徐尧不太会编造名字，有人问她名字，她便说是尧尧，于是便有人直呼她是“尧尧女神”，让她好不腼腆。
如此，她的受欢迎程度甚至在符不离之上。
小猫娘会救人，也可爱，可毕竟体型不够大，叙事上不如徐尧来到的惊心动魄。
看到徐尧受欢迎，小猫娘当然也欣慰。
受欢迎的尧尧女神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了，不遗余力地帮着人类修建防御工事，一时间都快忘了自己魔女的身份，把符不离晾在一边不管不顾了好久。
符不离见徐尧忙的开心，好像已经忘了要走这件事，也只好做在这里再呆一天的打算。
符不离睡饱了，见小龙萝还在为那些伤患帮忙，便只是拉着淑月在周围闲逛。
千余位猎魔人逐渐驻扎在了这里，零零散散，嘻嘻哈哈，比起昨日活下来的弟兄，他们显得格外轻松，像是来这里旅游的一般。也只有见到徐尧时，会表现出几分敬畏，也生怕徐尧的藤蔓拍到他们，将他们拍得面目全非。
符不离随便打量了一下这些猎魔人，有些不理解，这其中有不少看起来连地里的毒虫都未必打得过的猎魔人，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和浅浅战斗还是只是被当做打窝的饵料塞到猎魔的队伍之中。
这些猎魔人中许多人组织纪律性都极差，不是什么受过正规训练的猎魔人。
但凡是世家贵族，或者有头有脸的组织训练出来的猎魔人，多多少少都有几分神采。这些看着像是什么草莽山贼的猎魔人，站不成站样，坐没有坐相，东倒西歪的，很可能就是街头随便拉出来的凑数的。
精气神样样没有，就算作为打窝的材料，都显得有点太不让人有食欲了。
符不离能以浅浅为食，当然也能以人类为食。吃人肉喝人血，对她而言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自化作魔物之后，尤其是遇到莉莉丝之后，她看到人类其实一直都有一种见到好吃的食物的感觉，心底隐隐会有几分吃人的欲望。
但这种欲望并不难克制，魔女又不是什么低级的魔物，见到食物就疯了一样扑上去直接撕咬。偶尔喝喝牛奶，或者偷偷喝些人血魔物血，排解一下馋意就够了，通常情况下，还是人类做出来的食物更加对她的胃口。时间久了，习惯了人类给自己的感觉，便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想着吃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吃人，她还是能从气味上分辨出哪些人好吃，哪些人不好吃的。
眼前这些歪瓜裂枣，显然就不在好吃的范畴。
当然，正常的战士通常都不在好吃的范畴，过于精练的肌肉口感其实并不好。真正好吃的要是肥瘦匀称，肉质细腻，色香味俱全才好……
不过这就扯远了。
总之，符不离完全不理解这些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打窝都不是好材料，指望他们对付浅浅，实在是没有道理。
虽然同来的猎魔人中有一部分确实是有些本事的人，但与这些歪瓜裂枣混在一起，只让人觉得他们和这些人站在一起，是不是有点太对不起他们了。
符不离不由叹了口气，玄帝城还是那个玄帝城。
真正有能力的人都去了哪里，可能只有曹泰知道吧。三千死士并不是玄帝城最强的战力，就连顺位第二的沧山其实也也只能排进前十而已。
老司马想靠三千死士夺权不假，可三千死士从来都不能和玄帝城的猎魔公会正面抗衡，只能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符不离并非对这些歪瓜裂枣有什么偏见，她确实觉得这些人不好吃，也确实觉得他们打不过浅浅，可不管他们是听从猎魔公会的指示来到这里，还是自愿来到这里，能站在这片红土地上，也已经好过那些躲在城里大吃大喝花天酒地的猎魔人了。
可人类与魔物或者魔女的战斗，从来都不只看勇气与意愿，实力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这些人明明有他们能做的该做的事，可猎魔公会却指使他们来这里送死，实在让人有些费解。
与淑月随便走了走，这么一逛便逛到了林家客栈。
林小壮见到符不离，脸色明显一变，显得有几分喜色，又有几分疑惑：“你回来了？”
“我？”符不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扭头看了看淑月。
确认到对方说的是自己，她更疑惑了：“你见过我？”
“对不起认错了。”
不过当符不离开口，林小壮便立马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比起眼前这个开口声音宛若天籁，走路姿态更是娇俏无比的女孩子，先前见到的那位无论神态还是声音，都简直宛若泼妇了。
符不离见他这般反应，自然很快便意识到大约是因为莉莉丝。
细问之下，果然问到了银河与莉莉丝的情况。
得知银河与莉莉丝都来过这里，消灭过浅浅，还从这里离去，符不离一时有些高兴，不过也有几分好奇。
同样作为魔女，银河与莉莉丝又为何要对浅浅如此有敌意？
从淑月口中得知的浅浅，似乎只是比较能生比较能吃而已。
但是见识过了漫天飞的浅浅，符不离也意识到，淑月口中的能吃能生，恐怕并不是表面上四个字那么简单。
今夜如果浅浅们再次出现，要在这里再驻扎一天的符不离，当然也还会再次为人类对抗一天浅浅。
今夜又会有多少人死去呢？
不知道。
也许那千余人能活下来的只有一小部分吧。
得知符不离是先前那位相同容貌女孩子的妹妹，林小壮做了好酒好菜招待符不离。
这里的菜油大的过分，即便是能生吃人肉浅浅肉的符不离，吃这里的饭菜也略微有些被腻住了，可周围的战士们却吃的很香。
玄帝城的菜肴符不离吃了许多年，这里虽然油大的过分，却也只是比玄帝城的口味更重了一点而已。过去吃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如今居然有些吃不太惯了，她一时也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这里的菜和想象中不一样。
吃不惯也不必勉强自己，她本来就不太饿，这样的食材留给爱吃它们的将士们，远比被她浪费要强。
天色将晚。
将士们居然唱起了歌。
日暮西下，红色的光照亮了红色的大地。
因为徐尧的存在，这片光秃秃的土地，多了几丝绿意。也因为徐尧的存在，风不再那么凛冽。
比起昨日的悲怆，今日的边塞居然有几分惬意。
有人带来了乐器，吹拉弹唱的都有。
虽然感觉今天新来的将士们质量不怎么样，可见他们比昨日的将士们要显得乐观的多，浑身是伤的狂人率先找了个大鼓，在旁边拍了起来。
咚咚咚咚。
战鼓震天。
符不离坐在一边，看着众将士欢乐的模样，一时嘴角也多了几分笑意，跟着在旁边鼓了鼓掌。
徐尧被众人推着要出来唱首歌。
她也是死士出身，当了一辈子战士的她，虽然如今有了女孩子的外貌，也潜移默化中变得有了些女孩子气，可真的与众人混在一起，她还是没太把自己当成女子。
她真的唱了起来。
嘹亮的军歌被她唱出来，多少有些婉转。她皱了皱眉，显然对自己的歌声不太满意。
少了过去的少年气，如今女孩子的嗓子并没有那股锐气，温婉的声音并不适合在军前唱。
这种时候唱的歌，一是雄军士气，二来，也是饯别，她的声音仿若自带几分儿女情长的意味，唱着唱着，她却是自己有些唱不下去了。
唱过啊。
正是因为唱过这首歌，她才会愿意站出来唱。
可当年唱过歌的人，如今又都在何方。
自己的声音那么陌生，少了那股锐气，多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情意绵绵。那错落感，难免让她想起了曾经。
她一时竟有些哽咽，唱不太下去了。
彼时行前她一开口，众人便跟着会唱。
那时候的声音如今依然仿佛在耳边。
她不由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符不离。
虽然如今的样子已经变了，可她依旧记得那时候，自己身边的这位总是喜欢装得冷酷的小哥哥，也会跟着她当时一起哼起歌来。
倔强如符不离，也在这战歌前，难免被感染上几分壮志凌云。
她看到符不离没有在看她，而是呆呆地看着旁边，两腿倒是有节奏地在跟着晃悠，尾巴也是。
直到他因为一时哽咽停下来，符不离才侧目看向了她，有些诧异。
……都会想起来那时候吧。
她一停，旁边的人却跟着唱了起来。
还跟着节奏拍起了手。
数百人围在周围，一起拍起了手，看起来毫不相干，甚至没什么本事的猎魔人，在这边塞红色的夕阳光下，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振奋与决绝。
彼时彼刻已经过去了。
此时此刻，陌生的人在身边。
其实也还是与魔物为敌。
在众人的鼓励下，徐尧又继续唱了下去。
而有了众人的跟唱，她那温婉的声音，终于被众人带着雄壮了起来。
而十人、百人、千人的合唱，终于让日暮的夕阳，安心落入了西山。
夜幕来临。
风声凛冽。
但。
有言道。
军歌应唱大刀环。
誓灭胡奴出玉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
何须马革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