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霜脸色一变，若非斗笠遮掩，早已被看出异样。
江秋池咬牙切齿：“这装模作样的狗东西——楚怀寒……”
楚怀寒背对着她，看不清神色。
曲凌云微微一怔：“狐阁主的意思是……九大门中，还有魔教奸细？”
狐从南摇头叹息：“奸细……倒也未必，人总有偏私，此事不好外传，只是事关正邪两道，狐某实在不能隐瞒啊……”
始终未开口的应无眠幽幽地道：“有话直说，拖着干嘛。”
众人纷纷响应：“是啊，狐阁主，有话快说吧。”
“这大事岂能拖延？”
“这简直就像是所谓的‘谜语人’啊！”
“等等，看狐阁主的样子，像是有什么隐情。”
“难不成这魔教奸细，就在……”
怀霜以内劲加持，强行打断：“住——”
“不用再说了。”楚怀寒的声音响起，“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确认识这‘欢喜教右护法’，但我并非魔教奸细。”
江秋池目瞪口呆，手中已经空了，急得恨不得狠狠跺脚，快步上前：“楚怀寒——”
她声音戛然而止，楚怀寒竟然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穴。
江秋池无法，只得暗暗运功，用内力冲撞穴位。但她自己也明白，自己是拉不住楚怀寒的。
楚怀寒已经运着轻功，掠过一群人上方，落在怀霜面前。怀霜后退一步，低声说：“你……这是做什么？”
这段时间，楚怀寒已经有了些名气，众人认出她是华山首席，却不知她上前是做什么。
“越是遮遮掩掩，越是显得我可疑。”楚怀寒坦坦荡荡地道，“我从未做过违心之事，也不怕告诉诸位——”
“这位欢喜教右护法名为楚怀霜，是我的妹妹。”
狐从南虽然被她抢先一步，可是，心中那点诧异眨眼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窃喜：欢喜教人人得而诛之，清白如何，无罪又如何，武林中人不会轻易放过。
楚怀寒自己头脑发热，冲出来道破实情，可比狐从南说出来更可信，还能将他摘出来。
楚怀寒拒绝他的合作提议，作为华山首席弟子，还是早日除去比较好。
当下便摆出一副担忧的模样道：“楚女侠！这话可不能乱说，那是魔教妖女，怎会是你的手足姊妹？”
“是与不是，轮不到你来说。”楚怀寒道，右手举起，一道真气打出。怀霜本就处在震惊之中，一时不察，被擦过侧脸，斗笠便掉了下来。原本带着的易容也破损了。
她下意识地想抬袖遮掩容貌，可是自己不能露怯，只好任由心中苦涩、感动、痛苦种种情绪交杂。
怀霜那张与楚怀寒极为相似的脸暴露出来，证据确凿，说再多也没用了。
虽说华山从前作恶多端，但陆明绝毕竟是抗击魔教而死的英雄，空慈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因此众人倒也没当场就对楚怀寒喊打喊杀……曲凌云垂下眼帘，应无眠微微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在场仍是狐从南主导局势。
只听楚怀寒道：“我不隐瞒，有话直说：我与妹妹因战乱分离，她去了魔教，我则被师父收留，拜入华山。已经有十年不见了。我也是前几日才发现，她到了金陵。”
“这么说，楚女侠并没与此人……”
听着像是要撇清关系，怀霜轻轻地松了口气，却听楚怀寒道：“我信任怀霜，她绝不是会作恶的人——那方海道是我所杀，他背后另有人指使，崆峒的苏青霜等人也的确已然离开欢喜教。而秦淮河那歌女更是别人杀死用来栽赃欢喜教。”
狐从南自觉局势掌握在手中，只是作壁上观。
句句属实，可是落在旁人耳朵里，实在是天方夜谭。
“你提前几日就知道魔教在金陵，为何不声张？若魔教在侠英会上埋伏，不知要死伤多少！”有人道。
那人本想把楚怀寒拉下水，曲凌云却说：“以楚女侠的为人，绝无可能帮助魔教。自崆峒一战后，贫道便明白楚女侠是心有侠义之人。……只是，已经过了十年，人总是会变的。”
她话里带着感伤。众人听了，也觉得有理，对楚怀寒并无恶意，只是同情。在座或多或少都有手足亲朋，这份感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隐瞒魔教行踪，的确是妇人之仁了。有些人这般想，出声劝慰道：“楚女侠，您念着姐妹之情，这右护法可未必。就算她原本善良，在魔教待久，也没有多少良知了。”
楚怀寒微微皱眉：“我都说了，崆峒的乱子、方海道背后都另有人指使，不是欢喜教。”
“那又是什么人？”
楚怀寒道：“白英。还有熊猫阁。”
众人面面相觑，盖因都未曾听说过白英这个名字。熊猫阁更是九大门之一。狐从南被点到，却半点不慌，他掩藏得很好，就凭这群乌合之众，不可能发觉真相。
怀霜脸上的苦涩神情一闪而过。身后教徒传音道：“护法，该怎么做？”
虽说如此，他们手中已经握住了兵器。
怀霜语带讽刺：“何须我下令，教主早已有交代吧？”
“……”
曲凌云慢慢上前，武当弟子拔出武器紧随其后，隐隐将欢喜教教徒包围住。她叹道：“楚女侠……不必再解释了。请退后，容贫道处理这群魔教——”
闪着寒光的长剑横在她面前。
“……楚女侠。您这是要与武林同道为敌？”
“我总不能看着妹妹死了。”楚怀寒淡淡地说。
一时之间，四周寂静，无数目光凝聚在她的剑之上。曲凌云皱眉道：“您是华山首席。”
“这和华山无关，是我自己的打算。也不用去找华山的麻烦，正好诸位可以替我见证，楚怀寒今日——”
就要叛出师门。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怀霜却突然袖子一甩，楚怀寒背对着她，反手用剑挡下一支飞来的冷箭。
众人被这发展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怀霜为何突然对姐姐出手。
只见欢喜教教徒仿佛得到什么指令一般，四散跃去，冲上四周高楼，隐隐像是形成什么阵势，而怀霜指尖夹着一抹寒光，道：“不用再说了。方海道、苏青霜都与我有关，当日崆峒掌派人更替之时，我也在附近，只可惜苏青霜不知怎的突然叛变，否则大事已成。”
“你这话的意思是……”
“那秦淮河的歌女，是我没拦住韦正青。”怀霜淡然道，“都是我做的。”
楚怀寒回过头，姐妹对视片刻，怀霜眼中带着毫不动摇的决意。
虽说她们并非真正的姐妹，可是如今却能心意相通，明白对方的意思。楚怀寒轻轻摇了摇头，道：“怀霜——”
“诸位还等什么！”人群中传出一声高呼，“这魔教妖女都承认了，还不快把她就地正法！”
不知是谁先出了手，一道剑气打出，怀霜侧身躲过，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攻势，有人早心怀鬼胎，有人则是紧张到了极点，被带着被动出了手。狐从南也在其中，他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向怀霜攻去。
与之同时，叶松云站起了身：“就是现在。”
李四应声跃出，长袖一甩，催动全身内力，击打在擂台中央的擂鼓上。她身为高手，内力深不可测，这一下声音巨响无比，震得众人纷纷变色，有身体虚弱的，甚至没能站稳，险些摔在地上。
李四朗声道：“叶大人有话要说！尔等还不快速速退下！”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叶松云衣摆随风飘扬，英神俊朗。
他并没有大声叫嚷，而是十分平静地开口，声音却清晰有力地令每个人都能听见。不少人惊讶地望着他，没想到这朝廷高官竟然会武。
“本官方才听这右护法所言不虚，不像是阴险狡诈之人。诸位莫要被仇恨冲昏头脑，犯下错事。”
没人接他的话。唯有曲凌云轻轻问道：“什么是错事？莫非剪恶除奸是错事吗？”
“因一时冲动，致使天下动乱，社稷倾覆，是错事。”叶松云朗声道，“公然违抗御旨，更是大逆不道之事。本官奉陛下之命，与北夏切不可随意冲突，否则两国交战，受苦的是百姓。欢喜教不光是魔教，还是北夏国教；欢喜教右护法在北夏乃是北夏皇帝之亲信，随意杀害，北夏岂能容忍？”
“到时大军压境，莫非诸位以为，我大齐的将士都是刀枪不入之人？此战能毫无死伤？”
“在江湖行侠仗义，或可救一人、两人，可是这绝非江湖事，而是国事。诸位认侠义，可是若因‘江湖规矩’导致千万人死亡，又怎能是‘义’？”
“这道理，想必北夏也明白，方才平静十年之久。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怎能轻易打破？”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少人都被说动，流露愧疚之色。
叶松云温和道：“不过，诸位并无过错，只是被人引导利用而已。”
“依照本官方才听见的，似是有歹人故意栽赃欢喜教，挑拨两国关系。这用心——”
他的话没有能够说完。
因为下一刻，一声比方才还要响亮的巨响响彻天空。
楚怀寒一手拉住怀霜，一手提住刚刚冲开穴道的江秋池：“该跑了。”
“什么……”江秋池没有问完，便很快明白过来。
接下来的短短几分钟，印入了在场所有人的灵魂之中。终其一生，这场侠英会，都无法被他们忘记。
只见，叶松云所在附近的一座高楼，屋顶突然……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