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罪文楼前,站着的是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身影。
看不清楚身份。
看不清楚样貌。
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法窥出。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让顾修极为警惕。
因为他从对方身上,察觉不到丝毫的修为气息波动,以及神魂波动,甚至顾修悄悄动用了观源之术,竟然一样无法在对方身上看到任何东西。
若非顾修亲眼看到了对方就站在自己近前的话。
他甚至都要怀疑。
自己眼前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人站着。
修为无法探查,神魂没有波动能被捕捉,甚至连观源之术都看不出丝毫源的波动,要么对方拥有什么难以置信的遮掩修为、神魂波动乃至源术的手段,要么就是对方的实力,已经达到了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地步。
果然。
正在顾修警惕对方的时候,对方已经笑着对他说道:“观棋语……你这次给自己取的名字,倒是让我感觉眼前一亮。”
这话一出,顾修眼神瞬间一凝:“阁下认识我?”
他是真的惊讶了。
在太行书院这两日,哪怕糜星河都没有看出他是顾修,但眼前这个黑袍人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就只能说明。
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是顾修的身份!
这才是真的可怕,三身面具之下,让他连至尊都能骗过,而化神之后借助神府相助,他的神魂波动更是彻底看不出丝毫破绽,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有人认出自己的身份才对,可这个人竟然依旧能够看出来?
“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也没打算伤害你,恰恰相反,我此来是想要帮你。”在顾修警惕的时候,对方却已经温和开口。
“帮我?”顾修自然不信:“阁下既然要帮我,又何须如此藏头露尾,这话怕是很难让人信服。”
“因为你的特殊之处,所以我不得不做一些准备,避免和你有任何因果沾染。”黑袍人解释道:“毕竟福源一道,若是沾染太多因果,对于我来说会有哪怕是我都算不到的结果,事实上这一次和你见面,我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
福源……
因果……
这两个词,让顾修忍不住眯起眼睛:“阁下说要帮我,不知道打算如何帮我,又打算帮我什么?”
“不急。”倒是黑袍人摇摇头,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罪文楼:
“你对这罪文楼,有多少了解?”
罪文楼?
顾修皱了皱眉,抬头扫了一眼眼前这座高楼。
太行书院有六阁三楼,其中六阁以君子六艺为划分,而三楼则是三个在太行书院极为特殊的楼。
其中一楼,是号称藏书天下的文渊楼。
第二楼,是书院后山的夫子小楼。
而第三楼,则是书院最为特殊,也是最为神秘的罪文楼。
太行书院并不会拒绝外来人随意走动,甚至无论是文渊楼亦或者是书院后山的夫子小楼,素来都不会禁止他人踏足,但唯独罪文楼是一个例外,此地不光限制外来人靠近,甚至就连书院的弟子。
往往也被禁止靠近。
“传闻这地方,是禁绝悖逆,封存妖言之地。”顾修回答。
“不错。”黑袍人点头:
“自古以来,所有人都知晓,太行书院是全天下最为光明公正之地,虽然此地被浩然正气笼罩,但水至清则无鱼,物极必反,越是光明的浩然正气,越是容易滋生难缠的邪祟,所以才有那一句,文虽可载道,却也可乱世之说。”
“甚至太行书院曾经的一位圣人,还曾说出过,一字之毒,甚于鸩酒;片言之惑,烈于烽烟。”
“而罪文楼,就是这被浩然正气笼罩之下的,唯一一处藏污纳垢之所。”
“这个地方,所藏并非圣贤书,而是囚禁罪文之所,而所谓罪文,则是祸乱人心之邪说,大逆不道之谤书,招致灾祸之妖书,以及生徒失得之证物。”
顾修点点头,这东西他也曾耳闻。
只是不明白。
此人约自己来此,说要帮自己,和这罪文楼又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夫子如何?”对方问道。
“夫子?”顾修想了想,如实说道:“公正严明,算无遗策,悲天悯人,是当世真正的圣人。”
“他曾经确实可称圣人,但你可知,就是这个圣人,在这罪文楼内,却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黑袍说道。
顾修皱眉。
却见黑袍一笑,朝着罪文楼边走去。
此地本就属于禁地,莫说是外人,哪怕是太行书院的弟子都不允许进入,门外就已经禁制重重,那罪文楼的大门更是充斥着各类禁制法阵,就连太行书院的浩然正气都源源不断的灌入其中。
但就是这样一道几乎堪称无坚不摧的罪文楼大门。
此刻在这黑袍带领下,却脆弱的好似纸糊的一般,只见对方随手一挥,那禁制法阵和浩然正气都在瞬间被隔绝开来。
至于那扇大门,更是无声被推开。
无法阻拦丝毫。
黑袍就这么明晃晃的迈步其中,转身朝着顾修问道:“你就不好奇,夫子在罪文楼里面留了什么吗?”
顾修看了对方一眼,最终还是迈步,跟随黑袍走入了罪文楼中。
这楼里是什么样子,外界确实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猜测,而其中提及最多的便是藏污纳垢四个字,但实际上走进来却会发现,想象中的魔气滔天、恶念无穷并未出现,恰恰相反,站在这里面,甚至会感觉此间的浩然正气比外面还要纯净。
放眼看去,顾修发现这里面和文渊楼的格局有些类似,一排排书架摆放在其内,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不过。
这里每一本书籍,都有禁制封禁,虽然能够看到,但却无法翻开。
顾修只能大概扫了一眼书名,发现其中有几本都是已经被列为禁书、魔书的古籍,其中记录了什么顾修不知道,但大概也能猜到,这里面宣扬的东西,完全颠覆了儒门所推崇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走吧。”
“这些书看了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容易让人心生出恶念,我并不建议你看这些东西。”
黑袍人提醒道。
顾修点点头,倒也没有非要一窥究竟,只是跟随对方一起,沿着这罪文楼的楼道一路往上。这里和文渊楼确实一样,文渊楼有五楼,此地同样也有五楼。
唯一不同的是。
文渊楼越往上虽然藏书越少,而罪文楼每上一楼藏书都会锐减,一直到五楼的时候,整个罪文楼的五楼之中,便也只剩下了五本书。
不过。
这五本书,也是禁制最强的,哪怕仅仅只是靠近,顾修都能感觉到那上面的重重禁制,让人根本无法靠近丝毫,顾修甚至用了自己识海镜府之力,之后又配合上了逍遥佩的力量,却发现他哪怕能看出如何解除禁制,但短时间内却依旧无法解除,更遑论想要悄无声息之下打开禁制拿到里面的书籍。
但也就在顾修发现此地禁制强大到根本无可奈何的时候,那黑袍人却已经迈步上前,走到了其中一本书籍面前。
随即。
也没有见他有什么动作,就这么随意地伸出手,紧接着,竟然就这么将其中那本书籍拿了出来,而整个过程中,无论是那笼罩在书籍周围的禁制法阵,还是这五楼之中纯粹的浩然正气,从始至终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这个结果,让顾修眼皮狂跳,看向对方的目光都带起了几分若有所思。
“拿。”倒是那黑袍人没有在意顾修的反应,只是随手将那本书籍递给顾修:“这是夫子留在罪文楼之中的东西,也是他一些真实想法的记录。”
面对这本书,顾修没有接过,只是问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要帮你,首先第一个,就是让你明白,这位夫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相信我,这一点很关键。”黑袍人回答道。
顾修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只是可惜这黑袍笼罩之下让他完全看不出这人的样貌,唯独只能看到黑袍笼罩之下,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眸子,好似森然鬼火一般在跃动。
他终于还是接过这本书。
这是一本很普通的书本,无论是纸张还是墨汁,都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封面很简单,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心渊录》
顾修再看了对方一眼,这才翻开。
首先看到的第一句话,就让顾修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圣人者,泥塑金身,供于神坛,受万民香火,亦承万民之欲。金身愈重,真我愈轻。圣名非福,乃囚心之牢狱!”
“圣明枷锁。”
这是……
夫子自己的一些思考?
顾修诧异,这《心渊录》中里面没有什么完整的叙述,有的只有好似灵光一闪之下,夫子想到的一些有悖于常理的想法,或者说他自己的一些思考。
而且其中第一页。
写的便是圣名枷锁。
他成为了圣人,被天下仰望,受到无数文人追捧,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在他看来反而成为了痛苦的根源,成为了束缚自己的牢笼枷锁。
甚至。
他还在质疑,圣人是否有存在的意义。
不知道是他因为这样的心境影响还是别的,他从圣名枷锁,渐渐开始对自己所修之道产生了质疑。
“至仁者,可烹亲子以飨仇雠;至义者,可屠万民以全一人。大道无形,何来善恶?人心所向,便是‘义’之所存,何其虚妄!”
这句话就很好的点明了他的质疑。
他觉得仁义礼智信,不过只是弱者抱团取暖,强者统治乃至驯化的工具,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夫子觉得可以利用自己的圣名,做到哪些事情,达成哪些卑劣之事,就连顾修看了,都忍不住倒吸冷气。
因为夫子在里面设想的一些事情,是真的可以做到名利双收,真的可以在不会损坏他圣名,能够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从而达到一些极其私人之事。
最后他更是点出一句。
“这世间,本不该有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