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前方有岛三日后。
期间杨暮客让玉香准备好道牒,与他一同登岸去录写文书。
当看见海岸线的那那一瞬。
久在海上漂泊的人都长出一口气。
人果真还是向往陆地。虽仅是泊船修整,却安抚了无处着落的心。
桂香园三个娃娃兴奋的大呼小叫,便是姬寅这身负根骨之人,亦是露出了童真。
院子里季通大喝一声,“尽数跑出去作甚?今日的功夫练完了没?”
“季大爷,就回来啦。”
许凡人拉着妹妹赶忙进院。后面不紧不慢的姬寅搓搓小手,已经想着领着家中侍从下船玩耍一番。
院子里季通拿着一根竹竿站着,“今儿不叫你们打拳了,日日打拳,伶俐劲儿都打没了。今儿大爷教你们以守代攻的手段……”
许凡人憨憨地问,“大爷。什么是以手代攻?你是要教我们手上的打法吗?”
妹妹许天真上去捂住哥哥的嘴,“大爷,您别听我哥乱说……”
季通搓搓脸,这憨小子是没救了。
继而三小娃都进了院子一角,一人手里拿着一根小棍儿。
“来,你们拿着小棍儿向我打来……”
只见三小娃手段狠毒,许凡人朝着季通裆下打去,许天真则戳向季通腰眼儿。姬寅个子太小,则绕了个圈抽向季通膝盖窝。
季通手中竹竿不疾不徐,精准地先拦住最低的小棍儿,画了个圈儿。
三小娃手腕酥麻,险些抓不住小棍儿。
许天真好奇地问,“大爷。您搬运气血了吗?”
季通得意一笑,“对付你们小娃还要搬运气血?我只是截断了你们的力道,破掉棍势。你们用了多少力气,便要吃回多少力气。”
显然许凡人用的劲儿最大,小脸儿苍白,疼得不敢喘气儿。
姬寅若有所思,拿着棍子比划了下。问,“季大爷,您这不是棍法,是拳法。”
季通点头,“小子聪明。此乃后发先至,破敌架势。以守代攻是也。在一瞬间看清敌方发力痕迹,精确找出发力结构脆弱之处,一击截断发力。”
杨暮客换了一身素雅道袍,出门瞧见这一幕。嘿嘿一笑,“季通,今儿随我下船。咱们在这岛上逛逛……”
季通丢掉竹竿,戳进了竹林中。
“小的来了。你们自己练。”
许天真一噘嘴,暗暗对另外两个小娃说。
“他们大人要下船,却把我们留在这船上。”
姬寅眼珠一转,“等他们都出去,我去跟阿母请假。领着你俩去玩……”
许凡人嘴巴张得老大,“当真?”
姬寅得意地说,“本……君子从不欺人。”
待杨暮客领着玉香和季通来到升降梯前。
船中侍从恭恭敬敬把他们送达一楼甲板。
似是因为迎接这艘宝船到来,栈桥外头特意举办一个集市。集市之中摊位人头攒动,正在忙着整理。
季通一旁问玉香,“姑娘不在屋中侍候小姐,也一同出来。是要采买些东西么?用不用某家帮忙提着?”
玉香轻笑一声,“那就有劳季壮士了。”
三人下了宝船,杨暮客居中,季通前面开路,玉香碎步跟在后面。
朝阳明媚,栈桥之上。小道士衣袍随风摆,头戴玉冠,步伐轻快,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十分惹眼。护卫着甲不戴胄,腰间挎着两个骨朵。侍女裙摆及鞋面,纱巾遮面,眉眼迷人。
“几位贵人,要不要买一份海港图?”
季通轻轻拨开上来售卖的小贩。
“我们哪儿来的你们岛上钱财,让一让。”
“什么钱都行。咱们岛上只要是钱就收……唯独不收通票……”
杨暮客轻声道,“季通,买一份。也省得似个没头苍蝇乱窜。”
“好嘞。”
周围摊贩见那小贩做成了买卖,推推搡搡凑近前,吆喝着特产名字。
“小少爷,咱们岛上的羽毛笔……海外俱是稀罕之物,您看一看……”
“俊哥儿,您瞧瞧这彩贝……”
杨暮客从袖子里掏出玉骨折扇,刷地一声打开折扇,扇面上写着“富贵逼人”四个字。
这些小贩看见扇面也就慢慢退了。
等出了集市,来到街面。季通问杨暮客。
“少爷,您何时这般恶俗,弄了那四个字来糊弄凡人?”
“贫道不是糊弄,是吓唬。”
“这些小贩都是财迷心窍的,您用钱去吓唬他们。就不怕肉包子打狗吗?”
玉香在后面俏笑一声,“季壮士您没瞧出来吗?少爷这是装跋扈呢。若让他们有得赚,自是更加招惹。但那富贵逼人四个字露出来。谁家好人在扇面上写这四个字儿?这些小贩生怕惹上了一个性恶的富家子。”
杨暮客昂着下巴,掸掸衣袖,“擦破了贫道的衣裳,便要他们一生去弥补。脏了贫道的鞋,便要他们用眼泪洗干净。怎么样?够不够跋扈?”
季通瘪着嘴打量了下少爷,“您莫非不是装的?”
杨暮客笑着踢他一脚,“看看舆图,往哪儿走是衙门。”
季通捂着屁股嘿嘿一笑,打开刚才买的海港地图去看。
这地图当真细致,难怪价格不菲。不但绘画了港口具体地形,边上还有一个岛屿环形图。港口的条条街巷都书写了名称,备注居住何人,售卖何物。甚至还有特色店铺介绍。
季通上下细细打量之后,“少爷,随我走吧。”
待这三人来到了衙门门口,却见一个玉屏镶嵌在门墙上。
玉屏上具体书写了十日内田亩果蔬产量,对应价格。并且还对日后产量有着大概评估。除此外,城外运抵的粮、肉、副食等亦有数量说明,税率,售价表格清晰。
看到此景季通愕然,这么明码标价,那普通人还怎么获利。
杨暮客不理会发呆的季通,大步迈过门槛。门内的小吏上前相迎。
“不知何方贵客来此?何事需我衙相助?”
杨暮客站定浅浅一揖,“贫道受四海清号船东委托,登岛行科仪,谢国神允我等有落脚之地,求再出海风平浪静。”
那小吏哈哈大笑,“缘是船上的俗道大人。只是不知为何船中俗道不亲自前来,而是由您代替?”
“贫道本事更高些……”
那小吏起先惊讶而后豁然,“想来道长天赋异禀,能让随船俗道服帖定然本领高强。我也不多问,请随我来,去面见港首,稍候下官便通传鸿胪寺使节过来相迎。”
“多谢官人。”
季通本来还想逞逞威风,但听了那小吏之言即刻肃穆整装。
这门子里,都是人精。人情达练如此,又岂可小觑?按理来说,这门前小吏该是把杨暮客引到港口海事局,通报了身份,换了文牒。而后再去鸿胪寺报到,如此可在岛中通行。
但这门子竟然直接把杨暮客引到港首面前,且不怕港首责备。这等眼力劲儿,季通自认弗如。
港首是一个美髯公,姓鞠。浓眉大眼,不怒自威。
他热切相迎,言说港中来了贵客。
杨暮客虽然嘴上推辞,但更多是在打量着港首气运。
好一个刚正不阿的官大人。
单批字其姓。鞠,有躬身之意,亦有问责之意,有圆球之意,有诞生之意。有穷之意,亦有盈之意。
其姓如其人,圆滑中是四方君子。
港首应了杨暮客的要求,帮忙准备科仪所用场地和物料。明码标价,概不让利。
杨暮客让玉香去衙门中的商贸司去付钱。
如此不多时便等来了鸿胪寺司宾主管。
随司宾主管乘马车,前往港中俗道道观,与当地俗道请礼,合计行科之事。
季通常与马妖巧缘作伴,身上带着些许妖气。那拉车马儿见了他便夹紧了尾巴,一身筋肉紧绷。季通把御座上的车夫赶到了副驾上。
“我家少爷习惯了某家赶车,某家赶车稳当。你且一边去。”
马车中。
“贵地港口兴旺发达,是一个好地方啊……”
司宾主管言语中带着感慨之意,“这也是鞠大人到此地后才有的盛景。以前……嗨,不谈了。”
“听您所言,鞠大人不是本岛之人?”
主管点头,“鞠大人出身万泽大州万仞山。因得罪了权贵,流放海外。我岛上国主见其仪表不凡,考他入了朝堂。”
杨暮客瞧出来此主管对鞠大人的敬佩之意。又聊聊这海国风气。
此海国与陆上诸多朝国并无不同。人情冷暖,吃喝拉撒。
粮食勉强够了自给自足,但金铁之物由于缺少矿产,所以需要货贸补给。也难怪栈桥上小贩说什么钱都收。
杨暮客听出了话外音,人口数量需要维持。
至于怎么维持,杨暮客不问。
进山之路崎岖难行,但季通驾车不用打那马,只需戳戳马臀,马儿自然知晓降速提速。
抵达了俗道道观,司宾主管将三人送进去,只是在外头候着。不敢进观庙之中。
观中正院种着老松,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松下头有一个神龛。噗地一声,土地神在一片云烟里探头。
“小神参见紫明上人。”
杨暮客点点头,迈步朝着正殿而去。
观中住观修持的道士并非乾道,而是一个坤道。
这坤道,也不是俗道。而是一个妖修化形。
此时玉香拦在了杨暮客身前,提防着坤道。
“贫道乃是参山岗国神观观主,道号沐光。”
杨暮客掐子午诀见礼,“贫道上清门观星一脉弟子,道号紫明。”
“紫明上人,里面请。”
“多谢沐光道友。”
大殿之中,明光闪闪。正中是道祖塑像,在左是重明鸟国神,在右是正法教道祖。
杨暮客不解地问,“敢问道友,这到底算是俗道道观,还是修士道观?”
沐光娇笑道,“紫明上人许是在外走得太久了。海外诸多人道所在,其实不分俗道和修士庙观的。”
“可此处没有炁脉,道友平日里如何修行呢?”
“每甲子,国神大人会打开神国,让我等观中修士前去吐纳。”
就在这说话间,船中的乘客也大多下船了。
在海上漂泊已久,他们自然是要在集市之中吃吃喝喝。
姬寅领着许家兄妹在内侍的陪同下也偷偷溜下船。姬寅还特意换了一身常服,跟许家兄妹穿得大差不差。
其实许家兄妹自从随了季通以来,不缺赏钱。玉香给这俩小的也准备例钱。能做些像样的衣裳,但这俩小的苦日子过久了,始终喜欢买粗布。还偏偏要自己做衣裳。针线活粗陋不说,形制更是难看至极。比寻常人家的下人穿得还要难看。
这仨小的,跟着一个阉人内侍。穿得破破烂烂,也难怪会被集市的小贩给小瞧了。
许天真相中了彩贝做得摆件。眼珠子盯着就离不开了。且说这小丫头拿着摆件能作甚?吃不能吃,玩不能玩。但她偏偏就看中了。
谈好了价钱,便要买下。
但许凡人这小子不懂得藏富,掏钱时露财。从船上换来的一串子大子让那小贩眼睛挪不动地方。
“慢着,五十文的彩贝,是边上这些。小姑娘,你手里拿着的那个,要两百文。”
小丫头吓得一激灵,慌慌张张把这彩贝放下去,犹豫着拿起小贩说的五十文的。
“这一个,也是两百文……”
姬寅在后面听后眉毛瞬间就立起来。
许天真抿嘴道,“我们不买了。”
许凡人便把一串大子揣进了怀里。
那小贩黑着一张脸,“你拿了,便弄脏了。不买也得买。”
当这三个小的受了欺负,那小东西不知进退的性子随心火涌上来。掀了摊子,打了人。闹得整个集市沸沸扬扬。
捕快来了,把人抓走。
杨暮客在国神观中,给道祖敬香,给国神敬香,亦是给正法教道祖敬香。
“道友这道观修得如此偏远,何来人道香火?”
“他们该来之时定要来,不管山高路远。”
“这话好生深奥呢……”
“紫明上人说笑了。这话又有什么深奥的,奴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那什么时候才是该来之时?”
“出海捕鱼,田中播种。鱼获丰富,秋日丰收。上人既然敬香完毕,奴这就去后面让弟子准备斋菜设宴。”
“有劳了。”
等那坤道走后,杨暮客问玉香,“可看出来这是个什么妖精化形?”
“启禀道爷,这是个蜘蛛精。”
正所谓。牵机络网静沐光,正法修持精气藏。这沐光道号,着实贴切。
时至傍晚,沐光道人换做了一身宫装,媚眼如丝地提着碗筷摆好,拿着小刀给杨暮客分肉。
“沐光道友,不是斋菜么?”
沐光道人俏笑着,“紫明上人,这肉,是田里面长得。就是斋菜……您欲行科办典仪,不知要多少人祭?我也好叫弟子前去挑选准备。”
“这……贫道自然是要亲自看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