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无力的腿在松软的泥土里拖出两条横线，赵牧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得很慢。
他身上的所有衣服都被雨水浸湿，轻轻一碰，就能挤出很多雨水。
在察觉到寒意袭击自己的身体时，他会先松开拉住尸体的手，然后打几个喷嚏，再继续拖着何楷往前走。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被所有护士嫌弃的地方。
赵牧放下尸体，去角落里寻找之前病人遗留的铁锨。
他和何楷叔曾经偷偷见过两个人埋过一个人的尸体。
赵牧问过何楷：“他们是在做什么？”
“他们的朋友死了，他们在让他入土为安。”
赵牧记得那两个人的神情，眼神悲哀，和正常人一样。
“他们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他们不是病人吗？”
赵牧知道，很多精神病人的眼神都带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情绪，明显和正常人不同。
“他们本来就是正常人，只不过现在生病了。很多病人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病人，他们中有很多人在大部分时间，都会恢复理智。”
“而且，也只有恢复理智的病人，才会想到让人入土为安。”
“这些死掉的人，大部分都联系不到家人。就算护士带走这群人，火化之后也不知道安葬在哪里。所以有些认识的病友会将他们安葬在此。起码有个归宿。”
赵牧找到了那把破旧的铁锹，那实际上也算不上铁锹，只是一个木棍绑着一个有点钝的铁片。
他拿起铁锹，往回走去。
“铛！”
铁锹被什么东西挡住，赵牧回头看去。
是一块被吹得快倒下去的木牌。
赵牧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然后努力辨别着，似乎是墓碑？
人死后在坟前会设立墓碑。
赵牧心中一动，何楷叔也缺一块墓碑。
他放下铁锹，往那块墓碑走去。
他一点没有将别人东西占为己有的不安，自从来到这里，他的道德水平下限变得格外低。
那些早就死掉的人和何楷叔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上前，双手用力，将墓碑拔了出来。
他用湿漉漉的袖子擦了擦木牌上的黑色字体，想着用什么东西才能覆盖上面的字。
直到他看到了墓碑上的字，他脸色一僵。
“何……”
“楷……”
“之……”
“墓……”
何楷之墓？！！
何楷？
赵牧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两个字，大脑一片空白。
他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何楷，他的字是怎么写的，当时他正好在看书，何楷拿过他旁边的笔，在书上写了那两个字。
为什么这两个字和之前何楷写的字体一模一样？
赵牧愣愣地盯着那个不算明显的坟头，嘴唇微微颤抖。
如果那个坟里埋葬的是何楷，那他拖着的尸体又是谁？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快速地扔下那块墓碑，往何楷的尸体旁走去。
当初在他看到何楷的第一眼，总觉得很熟悉，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如果……
赵牧颤抖着身体，将何楷的尸体侧翻，然后往后退了好几步。
直到退了大概几米距离后，他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
那是他第一次进入病院，目睹一群人殴打一个人直至死亡的场景。
赵牧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那个人就是何楷？
那和他相处一年的人是谁？
赵牧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否定地想：
不可能吧，他怎么可能会遇到两个何楷？
赵牧失魂落魄地走到那个凸起的坟头前，他拿起铁锹，开始往下挖。
他没有任何惊动尸体的忌讳，双眼泛红，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执拗，一直往下挖。
直到铁锹下的手感变得硬了许多，赵牧才放慢速度，跳下去，将泥土往两边扒。
他摸到了一双人的腿，腿已经腐烂了，触感有些奇怪。
赵牧丝毫不在意这些，他往脚的位置摸去。
直到，他碰到了那双鞋。
赵牧用尽全力将那双鞋掰了下来，放在眼前。
雨水往下一直滴落，打湿了那双鞋身上的泥土，逐渐流露出本来的面貌。
那是一双红色布鞋。
赵牧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你是何楷！你是早就死掉的何楷！”
“你不是何楷！你到底是谁？”
赵牧看着那个侧着身体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他手中的这只红色布鞋，哭到几乎昏厥过去。
“你没死对不对？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死在这里对不对？”
“你是故意出现在我面前，来保护我的对不对？”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出现保护我？”
“你是不是……认识林维颂？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赵牧有些崩溃，故意失踪的林维颂，死后复活的何楷，这两个神秘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你出来！我知道你没有死！你根本没有死！”
赵牧跪坐在被毁的坟墓前，抓住那只红色布鞋，久久不肯离去。
直到赵牧昏厥过去时，他都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出现。
赵牧喃喃道：“骗子。”
“一群骗子。”
————
病房内。
赵丰贺着急地走来走去，院长一脸愧疚地站在一旁。
“对不起，赵先生。是我疏忽大意。”
赵丰贺看了录像，自然能发现那晚是赵牧偷偷溜出去的。
他叹了口气：“院长，这和你没关系。是我家小牧不听话，非要去找那个叫何楷的人。”
而且又很不巧，何楷在那晚突然死掉了，这才让赵牧受到了刺激。
原本听说赵牧在病院里面结交了朋友，而且和病友之间相处的很好，他还很欣慰。
结果就在昨天晚上，居然闹出那么大的事情。
在赵丰贺着急的时候，赵牧终于醒了过来。
他哭了一宿，嗓子早就哑了。
如今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何楷呢？”
赵丰贺上前，摸摸赵牧的头，歉意道：“何楷昨天死了，我原本也想把他接回家陪你的，但是太不凑巧了，他昨晚突然病情恶化，你也别太伤心。”
“骗子。”
赵丰贺一愣：“我骗你什么了？”
“何楷早在一年前就死了，被人打死了！我遇到的那个何楷是假的，他是个骗子！”
赵丰贺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