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最后,苏闵一家也没借罚金,因为余正青给了个两全的方案。
可以说.....他与沈筝一样,早就盯上了府学政要的纸,但二人目的不一样。
沈筝是想让学子们捡点便宜。
而余正青......
是纯纯不满府学政。
府学政故意压考试时间,想针对谁不言而喻。
对方让他余正青心头不痛快了,那他......也要给对方找点儿不痛快,这才算扯平不是?
苏闵全然不知自己被卷入了双方争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签了认罪书,将码头的竹麻纸,全都低价抵给了府衙。
惊堂木落下,结案退堂。
沈筝坐在堂上,看着苏闵两口子的背影,她默默叹了口气。
待其余人都离开后,她与余正青说起了入京一事。
府试由学政看守,考试之时,余正青这个知府不用待在考试院,但考试完成过后,阅卷理应有他的一份。
所以......
他无法亲自去上京,给太后贺寿了。
余正青一想到这儿,一口牙咬得稀碎。
“那日本官自同安县回来之后,提督学政便上了门,与本官说起阅卷一事。本官估摸着......他知道本官想入京参他。”
沈筝沉默片刻,“咱这次也给他们找了不痛快。此次府试,县学有十几名学子参考......大人,其实有您在府里看着,下官才没那么担心孩子们。”
且此次太后寿辰,去贺寿的府官其实不多,大多都是请相熟的官员献上贺礼便可,毕竟府官不能离开地方太久,害怕生乱。
余正青闻言不乐意极了,“你们大包小包上京游玩,本官只能留在府城看家,哪儿有这般道理。”
说罢,他叹了口气,幽幽道:“三十那日,本官要阅卷,就不去码头送你们了。你伯母这两日身子不适,也没法相送,你们路上......小心着些,到了传个信回来。”
“伯母身子不适?”沈筝一下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你去哪儿?”余正青对着她背影问道。
“带南姝回家。”沈筝用后脑勺答道。
......
“督政,余正青就是故意给咱们找事儿!”
府学政清幽,飞檐廊下挂着诸多竹制鸟笼,学政官将鸟笼取下一一清理,擦洗干净后,又将被剪了羽毛的五彩小鸟放了进去。
小鸟不想进去,可它们被剪了羽毛,只能胡乱扑腾,却怎么都飞不起来。
提督学政年过五十,面白无须,一副清雅文人做派,一只堪比小猫儿大小的灰色鹦鹉,正停在他手臂上,埋头理着羽毛。
“他要找事,你奈他何。”
督政抬了抬手臂,灰色鹦鹉振翅飞了起来,点点羽粉在日光下格外明显。
“督政......”学政官目光一转,看向停在檐上的灰鹦鹉,好奇问道:“您这只鹦鹉......没剪羽?”
“剪什么?”督政掀起眼皮,轻笑,“剪了羽,就飞不起来了。”
“可若它飞走了......怎么办?”
“飞走,就会饿死在外面。”
......
三月二十八日,府试日。
寅时三刻,鸡鸣声落,天幕由黑转灰,夜虫声渐止。
府学门口灯笼高挂,灯笼下热闹非凡。
学子们站位随意,相互攀谈以缓解心中紧张,时不时有人冒出两句读书声,直接被“千夫所指”。
“都说了考试当日别看书,让头脑放松少思考,考试之时才能灵光!”
“就是,别读了,咱们苦读多年,不差这会儿的功夫。”
“可......若考试刚好考到这里呢?”
“你是信考试能考到这儿,还是信我往后能做宰相?”
“那我还是信考试能考到这儿吧......”
“去你的!”
人群中,余南姝接过方子彦手中的包子,拧眉道:“你进考试院后,真的不能吃太饱知道吗,你一吃饱了就想睡觉,一睡就叫不醒,考试之时,没人会叫你的。”
方子彦眼神不舍,一直追随着肉包子,“知道了南姝,不管那些题我会不会,我都会好好答的。我一定会考上秀才,让我爹和大哥刮目相看!”
余南姝神情复杂,憋了好半晌,憋出一句:“你尽力就成,不要给自己压力。”
方子彦憨笑点头。
他其实一点压力都没有。
他从未将“考科举”一事当做自己的人生目标,更不会因此为难自己。
但他还是问道裴召祺:“召祺,你紧张吗?”
裴召祺今日也没看书,笑着摇了摇头,“与府试相比,去上京更让我紧张。”
对他来说,府试好像只是个“过场”,取得秀才功名的“过场”。
人群最前方,周瀚江与李宏茂正在清点人数。
学子们逐渐安静下,分边站好,半刻后,人数清点完成,众人准备出发。
府学与考试院只隔了两条街,走过去只需两刻钟左右,他们此时出发,在开始验身前便能到。
一大批人浩浩荡荡朝考试院而去,沈筝与余时章走在县学学子队伍中,低声与学子说着话。
“本官那会儿府试,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沈筝脑子都不带动,开口便是吹牛:“挺起腰板儿进去,挺起腰板儿出来,出来之后,本官还胖了两斤呢!小小考试,嘁——”
“哇——!”学子们面露崇拜。
沈筝心头偷笑,故意将话说得云淡风轻,“所以你们进去了就啥也别想,拿到试卷闷头做,就跟在县学似的。等考试结束,本官和伯爷来接你们,请你们吃大餐!”
“好——!”
县学这边热闹非凡,府学学子不禁投来羡慕的目光。
周瀚江见状急了,高举折扇,不肯示弱道:“孩子们!到时候同安县学在哪儿吃大餐,咱们府学,也去!”
铁公鸡拔毛了!
府学学子生怕他反悔,应答声一浪高过一浪。
在抵达考试院之前,沈筝几人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
周瀚江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沉默片刻后高声道:“孩子们,接下来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了,等你们好消息!”
沈筝也笑着朝他们挥手,“进去该吃吃该喝喝,别给咱们县丢人哈。”
每个学子身上都背着行囊,其中有他们的户籍信息、参考册子、笔墨纸砚与一应生活用品。
在沈筝眼中,那个行囊大大的,反倒显得他们人小小一个。
学子朝他们挥挥手,随即转身,脚步缓慢而又坚定地,朝着考试院而去。
寅时过,辰时到,黑夜逐渐褪去,日光接管天幕。
沈筝几人在拐角处站了许久,看着学子们一一上前,递交户籍、验明正身、检查行囊。
直到最后一个学子走进考试院,沈筝才收回目光,在原地跺了跺发麻的脚底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