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迎按下接听键,手机里顿时传来有些嘈杂的声音,如同身处于枪林弹雨的阵地。
“喂喂喂。”有个男声凑近了说话,语气忽地变成不耐烦,“啧!打电话呢,声音小点。”
那端有人咕哝了一句什么,随即响起“刺啦——”一声,像是凳子被踹过去,温迎耳膜都被震到,不自觉地将手机拿远了些。
好……暴躁……她默默地想,陆之樾的好友圈里竟有此等人物。
电话里终于安静了些,那个叫作齐钧的人在对面叫陆之樾的名字。
温迎朝陆之樾看一眼,将手机举到他耳边,他配合地弯下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
“这么快就到了?你居然没被拐卖,呵呵。”齐钧笑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
“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陆之樾说,“返程的票我也会填你的名字。”
“靠!”齐钧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
温迎突然想起,这个人的名字,她曾在陆之樾的qq帐号里看到过,他是那个被分到“有”里面的火星文杀马特。
她还维持着举手机的动作,往身侧看去,陆之樾表情很平静,在丁一然询问“这人是谁啊”时,波澜不惊地解释:“继母的孩子,这次回来我没有告诉其他人,只跟师父请了假,齐钧已经成年了,所以我坐飞机的时候,在监护人一栏里填写了他的信息。”
“好吧。”丁一然挠挠头,“那我们就在这里坐着吗?还是去别的地方?”
话虽这么问了,他们也去不了别的地方,没有哪家店愿意接纳“宠物”,还是在生死存亡线上挣扎的“宠物”。
于是他们往公园里面走。
草地上有几只露天的石桌石凳,丁一然刚坐下来,突然想起什么,又蹦起来拍拍裤子:“我得先回去跟我妈说一声,中午不在家吃饭了。”
“也帮我说一下。”温迎想好了理由,“如果我爸爸问起来,你就说,我上次教班长写作业,他过意不去,准备请我们两个吃饭。”
丁一然“哈?”了一声:“为什么要拿班长当借口?”
陆之樾将别墅放到桌上,也朝她看去,温迎有气无力:“因为我爸爸认识许念的爸爸,我妈妈认识宋子怡的妈妈,会给他们打电话,但他们不认识班长的家长……”
“想不到你还挺会撒谎的。”丁一然夸赞道,“我顺便买点吃的过来吧,你们想吃什么?”
温迎不太有胃口,汇报了两样常吃的零食,陆之樾说:“我和她一样。”
丁一然比了个“oK”的手势,紧接着又将手掌摊平,冲他晃了晃:“二十块钱,愿赌服输。”
陆之樾卸下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拿出钱包递给他。
温迎趴在石桌上面,侧头看着:“你是不是忘了,那天晚上是我在和你聊天。”
“但你发给他们写的试卷上印了长裕两个字。”丁一然扬起眉梢,从钱包里面抽出二十块钱,又将钱包丢给陆之樾,“当我傻啊?”
温迎只好假装什么都没说过,将脑袋转向另一侧,陆之樾收好钱包,坐在她身边。
“你刚刚说,你只和你师父请了假。”她开口,“那是不是连满春奶奶都不知道你在宁县?”
“嗯。”陆之樾点头,过了片刻,补充,“前天和外婆打了电话,她和我说,准备坐车去榕城,到我小姨家住一段时间。”
温迎问:“奶奶是今天就要走吗?”
陆之樾说:“明天早上走。”
温迎明白了他的意思,陆之樾只身来到这里,本就是“叛逆”行为,满春奶奶还有别的安排,还是不要扰乱她的计划才好。
“那你呢?”
“明天下午,星期一还有一场试要考。”
“好匆忙的行程。”温迎感慨道。
“嗯。”陆之樾摘下头顶的棒球帽,被光线照得微微眯了眯眼睛,“但是我没有亲眼看到知知出生,所以觉得,如果这次也不过来的话,会很遗憾。”
忽然间,别墅里传来“沙沙”的动静,很细微,但她立马捕捉到,她顿时坐起来,和陆之樾对上视线,他便了然地伸出手臂,动作很轻地把知知从别墅里抱了出来。
知知蜷缩在他的臂弯,它的羽毛不再泛着光泽,绿豆似的眼睛却很亮,像是回光返照了般,用扁扁的嘴巴亲昵地碰了碰他。
“知知好聪明的。”温迎轻声地说,“其实,它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陆之樾低下眼眸,他轻轻摸了一下它的羽毛,随后,又是一下。
温迎也将手伸过去,知知艰难地挪动了身躯,将半颗脑袋搁在她的掌心里面。
陆之樾偏过头看向她,她眨眨眼睛,弯唇朝他笑了笑。
没有人再说话,公园里很安静。
春日的风轻轻吹拂,阳光明媚地洒落,在温暖中被孵化出的那颗蛋,也在温暖中回到幼时的壳。
丁一然在好友群体中通知了这一消息,下午还有跆拳道课程,他们几个请了假,到小河边为知知举办了葬礼,让它安睡在曾经的伙伴旁边。
宋子怡拎了把铲子过来,陆之樾挖了个小坑,将别墅放进去。
盖上土之前,温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口袋,装了知知以前的小玩具和一些它喜爱的食物,这是她提早准备好的,她蹲下来,把口袋解开,里面的东西都倒进去。
“再见了,知知。”她说,“再见,夏天。”
许念特意携带的清风纸巾没派上用场,温迎直起身子,心中意外的宁静。
死亡是人生中必须经历的课题,能够和他们一起经历,她感到无比的庆幸。
一群人在河边百无聊赖地坐了片刻,柳絮刮过来落在温迎鼻尖上,她打了个喷嚏。
陆之樾递给她口罩,他书包里一如既往地放了很多东西,包装袋里的口罩还剩两个,被丁一然和宋子怡拿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班长率先站起身。
丁一然蹦起来,动作极其迅速地拽住他,一小时之前,他也是这样敏捷地从超市里窜出,伙同许念,将骑着自行车路过的班长绑架到此地。
“你打算去哪儿?”温迎问道。
“我答应了帮高老师批卷子。”班长看了眼时间,冷静阐述,“现在已经迟到了。”
“那就再迟到一会吧。”许念把嘴里的草叶吐出来,灵光一闪地道,“陆之樾还没有参观过一中呢,咱们回去把自行车牵出来,带他去学校里转转!”
此言一出,剩余的几个人都拍手叫好,鸟兽作散,各回各家。
班长倔强地没有点头,但他捏住自行车的车闸,也没有立马走。
温迎跑到家门前,李敬山和温青云正准备出门,见了她便故作惊讶:“年纪小小,场子倒挺多,今天中午烧了排骨,全被妈妈吃完了,一口都没给你留。”
“班长太热情了嘛,我有点盛情难却。”温迎说着,一只手探过来,摘走了她头发里的树叶。
她抬起头,对上妈妈的视线,那目光里分明带着安慰,她霎时明白,妈妈已经看出来知知去往鸭星的事情了。
“电视机旁边放了零花钱,跟你的小伙伴赶场子去吧。”李敬山说,“晚上爸爸妈妈有应酬,你到家了就赶紧睡觉,熬夜了个头长不高。”
温迎目送他们离开,跑到厨房一看,锅里明明热气腾腾地装着饭呢,她拿了个饭盒,盛上米饭和排骨,又顺走三双筷子。
骑上自行车前,她把家里仅剩的水果洗干净了,也一股脑拎到车篮里。
她赶到集合点,其他人已经到了,丁一然正倒着坐在车后座 ,让陆之樾在前面带他。
丁一然:“这样有一种坐过山车的感觉,真的超级刺激啊……”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也要尝试,许念带着宋子怡,后者稍作体验,认为这种好事情也必须让班长尝尝,两名女生合力,将班长架到了丁一然的车后座。
“班长您老坐稳了哈,走喽!gogogo!”
温迎旁观这一切,班长脸如菜色,隐忍着一声不吭,而丁一然一直在嘿嘿笑,她不禁有些担忧:“我怀疑……就算班长被后车轮夹到脚,丁一然也会面带微笑地站起来蹬车。”
陆之樾低头,微微上挑了唇角,问她:“要试试吗?”
温迎往自己的车后轮看一眼,陆之樾也跟着看过去:“别担心,我不会面带微笑地站起来蹬车。”
一本正经的语气,她终于也忍不住笑了:“你先带我,等走到一半的时候换我带你,我也很有力气的。”
陆之樾说“好”,他把帽子装进书包,坐到了她的自行车前座,温迎也跳上去坐好,剩下的几人各归各位,车队浩浩荡荡地向学校出发了。
距离陆之樾上次来宁县已经过去了一年,街边的景致变化很大,温迎一边给他指路,一边承担起导游的职责,她对他说起观夏巷要拆迁的消息,还有即将落座在新区的高校。
“小陆哥哥,你以后想考哪所学校?”
陆之樾报出一所大学的名称,这次他没有提及家人更倾向于让他到国外继续学音乐的事情,温迎很为他高兴,觉得他在遵从内心这一方面,比过去更加坚定了些。
“我的梦中情校就在你想去的学校的对面。”有风鼓起他的外套,温迎抬手按下去,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吹乱的发丝,期待地说,“等上了大学,我们就可以在同一所城市,经常见面了!”
陆之樾也在前面笑了笑,很轻,不过被她清晰地听见。前方是一道向上的缓坡,他略微转头提示:“抓好我,不要掉下来了。”
温迎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等到达坡顶,自行车跟随惯性向下,伴随着朋友们的笑声,她的身体往前倾,抱住了少年的腰。
正值周末,一中的门只开出很窄的一道缝隙,一行人鱼贯而入,停放好车辆,先朝教学楼走去。
一班在二楼,班长从钥匙圈上取下教室的钥匙给他们:“自己打扫卫生,出教室的时候锁门。”他重点提醒,“任何人,不准在我的座位上吃东西。”
温迎正在开门,闻言保证道:“你就放心去吧班长,我帮你看着他们。”
“最没有信服力的就是你和许念。”班长不留情面地说。
“麻烦你看着他们,也不要让他们发出太大的声音,值班老师听见了的话会给班级扣分。”
这句话是对着陆之樾说的,毕竟在一群咋咋呼呼的幼稚鬼中,唯有身为高中生的陆之樾显得较为可靠。
“好,放心。”陆之樾说,班长便朝走廊另一头走。
走进教室,他侧身将门关闭,温迎的书桌在教室中部第二排的位置,她从桌洞里抽了几张草稿纸,把饭盒和水果摆在桌上。
丁一然瞬间眼前一亮:“我刚刚还在想,班长干嘛一直强调不准吃东西,跟没睡醒说梦话似的,原来是你带了饭啊。”
“我觉得你更像没睡醒。”温迎诚恳地道。
“你怎么知道?”丁一然反而面露惊诧,哥俩好地将手臂搭在陆之樾肩上,“听说陆之木要来,把我给激动的啊,一晚上没睡着。”
一张桌前摆不下那么多椅凳,三个饥肠辘辘的人站着分完筷子,开始用餐,许念和宋子怡已经吃过午饭了,从保鲜袋里拿了水果。
“这块黑板报是迎迎画的。”许念靠在最后一排的桌子旁介绍,“三班的黑板报也出自她手,不过三班的窗帘拉上了,从外面看不着。”
宋子怡叼着苹果核:“不需要看,光凭想象就知道是神一样的巨作。”
许念搂住她,陶醉状:“朕的两位爱妃就是这样多才多艺,只要爱妃在身边,就算把江山拱手让人又何妨……”
温迎被她们吹上了天,在赞美之词里翘起了尾巴,陆之樾看了会那幅板报,垂眸疑问道:“爱妃?”
“就是,那个。”温迎突然有点窘,“小时候的角色扮演……”
陆之樾弯了弯嘴角。
“大胆,朕的爱妃岂是你能随便叫出口的。”许念目光凌厉,呵斥道,“御前侍卫还不快快把他拿下!”
“你的封建王朝不是被推翻了吗……”丁一然还在往嘴里扒饭,已经条件反射地抬起腿往教室的门转移。
许念追了过去:“就知道你和方睿一样狼子野心!”
出于和陆之樾的兄弟情义,丁一然谨记班长临走前的交待,被揍的时候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吃完东西,他们合作将课桌收拾整齐,陆之樾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擦净桌面,将剩余的湿巾放回去时,他说:“我带了些东西,打算送给你们。”
“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温迎惊讶道,他就背了一个书包,里面居然装了这么多东西吗?
“不算礼物。”
陆之樾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一堆写字笔,包装印着品牌名,而没有被精致的礼物盒遮挡住,他说:“这种笔写起来很顺畅,我觉得很好用,所以拿了一部分给你们。”
“谢谢啦!”许念拿起一盒笔,“这么多,感觉能用到毕业。”
其他人也各自拿走自己的那一份,桌面上还剩一盒笔,温迎晃了晃笔盒:“那我们去找班长,把这个送给他?”
陆之樾点头,他们便收好东西,出教室锁门,朝办公室的方向走。
本以为会碰上老师,结果丁一然在窗户下打量半天,纳闷地直接推门:“你一个劲地说要迟到了,我还以为高老师在学校里等你。”
温迎看向堆积如山的办公桌:“这么多卷子,都给你一个人批啊?”
“高老师请了下周的假,来不及批改试卷,我自愿申请帮忙。”班长说。
“好吧,给你个礼物。”温迎把笔盒放到桌子上,“陆之樾送给你的,当然啦,我们都有。”
班长抬起了头,扶了扶眼镜:“谢谢。”顿了顿,补充,“不介意的话,坐下来一起批吧。”
这句话未附加主语,被邀请的人未知,不过既然进来了,就没有转头走人的道理,他们几个就都坐到了班长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