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火终究还是灭了,
大人们在屋中休息,
衙役们在院中躺着,
可这关在同一个牢房里的三人,
却怎么也睡不着。
周莚问道,
“你们这三家,
向来不是同气连枝,
怎么今天就来了两个?
钱凤哪?”
吴儒叹了口气,
说道,
“周太守,
可别提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是一个字都没说,
他怕是一个字都没少说,
您还看不出来嘛?
几位大人连问都懒得问,
这证据掌握的,
未免也太多了些。”
沈伊也跟着抱怨,
说道,
“周太守,
周家可一直是咱们的主心骨,
平日里,
咱们关起门来自己争,
那是咱兄弟之间的长短,
但眼下,
这吴郡、会稽,
都伸进来一只脚,
怕是再无我吴兴人的天地了。”
吴儒也补充道,
“我看哪,
最厉害的,
还是那个王公子,
你看今天虞潭的态度,
摆明了是王公子还有什么底…”
周莚打断道,
“等等,
你们当时好像,
没在县衙吧?
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吴儒笑了笑,
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
说道,
“大人这就说笑了,
这里可是吴兴,
咱们自己的家,
别说知道个消息,
只怕大家身上,
都有在监牢的钥匙吧?”
三人对视一眼,
会心一笑。
沈伊说道,
“大人放心,
我来之前已经派人
快马加鞭,
给家兄送去了信。”
吴儒也说,
“吴家这边也准备好了,
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周莚摆了摆手,
说道,
“这次朝廷来者不善,
怕是要将我吴兴吃干抹净。
我周家自然也是做了一些准备的,
两位把心放肚子里,
该说的可以说,
这不该说的嘛?”
二人一拍胸脯,
说道,
“打死也不说。”
周莚摆了摆手,
说道,
“哎,
我是说,
也可以说
本官这几日也没闲着,
那王公子不是整出一套釜底抽薪,
把临淮公的左臂打断,
让这些手书都成了废纸嘛?”
二人点头,
说道,
“正是如此啊,
光是今天一天,
我们两家就被抢走了两千顷的田地,
看这个样子,
不把手上的田地全吐出来,
只怕,
是走不出这吴兴了。”
周莚摆了摆手,
说道,
“不要惊慌,
怎么说,
咱们也是世代至交了,
比他们这些外人自然是亲近的多,
我已经派我的胞弟阿缙,
去找临淮公讨要新的手书了,
他总不能把右臂再打折吧?”
二人相看一眼,
问道,
“令弟有把握吗?
我们听说临淮公,
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周莚笑了笑,
说道,
“我这个小弟啊,
最是顽劣,
不过,
这方面还是不错的,
放心吧,
临淮公新的手书,
现在已经送到你们家里了。”
二人千恩万谢,
说道,
“这次能保住家产,
多亏周大人不计前…,”
周莚打断二人的恭维,
说道,
“你们也知道,
要只是我,
帮也就帮了,
我那个小弟,
可是个十足的浑人,
要是没有封口的好处,
他可是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二人纷纷点头,
敲了敲牢门,
不多时走过两个内应,
把二人的心意传了出来。
周莚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说道,
“这样多好啊?
大家都有好处拿。”
三人越唠越熟,
要不是监牢条件不允许,
非磕头拜把子不可。
与此同时,
周缙送完了新版手书后,
去而复返,
再次来找荀蕤,
把好处分给荀蕤,
说道,
“令远,
这事让你担风险了,
你还是和那些世子们一样,
早日离开吴兴吧。”
荀蕤笑了笑,
先把好处揣起来,
说道,
“周兄,
我告诉你一个最新的消息,
家兄替我辞了这个临淮公,
请朝廷袭封我那堂兄荀序。
我这个临淮公哪,
还没当哪,
就没了,
也算一身轻松。”
周缙一开始还点着头,
越听越不对,
说道,
“不是,
你头上这临淮公没了,
那写得这手书,
还有什么用?”
荀蕤眨了眨眼睛,
说道,
“你来得时候,
我是不是说过,
我帮不上忙?
我有没有说我德薄才浅,
担不起临淮公大任?”
周缙点了点头,
说道,
“有倒是有,
那不是讨价还价的客气话嘛?
谁会当真?”
荀蕤笑了笑,
说道,
“可我说的不是什么客套话,
是你非说,
我写了,
不管事情办成办不成,
都有好处,
你也知道,
我这几天裤子都输给逸少了,
正缺……”
周缙打断道,
“等等,
你是说,
你不再是临淮公,
这事,
逸少知道了?”
荀蕤点了点头,
说道,
“多新鲜哪,
我还是从他那里得来的消息。”
周缙又问,
“那就是说,
让你继续写手书,
来坑我,
也是逸少的主意?”
荀蕤往后退了一步,
说道,
“周兄别激动,
这事,
他不是针对你,
今天我骗了好几波人了,
不是只有你吃亏。
何况,
你也没吃亏。”
周缙都想要动手了,
但一想这还是荀家,
就忍住了,
说道,
“这么说,
我在吴兴是待不住了?
事情要一露出来,
我还有脸面见父老嘛?”
荀蕤笑了笑,
说道,
“周兄,
这不是好事嘛?
吴兴可是朝廷的心病,
你和吴兴闹得越僵,
你这仕途就越顺,
这点道理你还不懂吗?”
周缙点了点头,
说道,
“理倒是这么个理,
可坑得都是父老乡亲,
到时候怎么见面哪?”
荀蕤问道,
“我来问你,
朝廷对你们周家,
为什么如此不放心?”
周缙挠了挠头,
说道,
“还不是因为周家在吴兴几代人,
在吴兴能一呼百…,
令远兄高见哪,
哎,
可惜了。”
荀蕤问道,
“可惜什么?”
周缙颇是后悔的说道,
“可惜当时不知道,
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们,
不然怎么也得多敲诈一些,
到了京城,
人熟地不熟的,
哪哪不得用钱。”
荀蕤也贱笑道,
“要不然说,
这京城诸子,
就咱们两个最投缘。”
周缙也笑了笑,
说道,
“令远兄,
下次还有这种事情,
早和兄弟通口气嘛,
你放心,
兄弟包没良心的。”
荀蕤勾着周缙的肩,
说道,
“你别说,
还真有,
就看你的胆子大不大了。
记得王怀祖嘛?”
周缙抓了抓脑袋,
问道,
“没印象,
是逸少的那个堂兄弟嘛?”
荀蕤笑了笑,
说道,
“让你读书,
你去撵姬。
王安期的儿子。”
周缙又抓了抓脑袋,
问道,
“安期(王应)什么时候有的儿子?
不记得,
前段时间,
他还去追庾文姬的,
被何充给揍了一顿。”
荀蕤扇了他一手,
说道,
“那个安期啊?
王承,王安期,
那个渡江第一流的大名士。”
周缙这才反应过来,
说道,
“哦?
我当是谁,
鸡子兄啊,
他又怎么了?
也找你不痛快了?”
荀蕤摆了摆手,
说道,
“那倒没有,
现在有个能坑他一把的机会,
你干不干?”
周缙贱笑道,
“有这好事,
不给钱,
我也干,
令远兄快说说,
怎么做?”
荀蕤看看左右,
左右很识趣的关门退出去,
荀蕤这才说道,
“我听说,
这次是温太真请他来的,
你再看看我写得这字,
啊?
是不是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周缙点了点头,
问道,
“你还是说怎么去坑王述。”
荀蕤说道,
“这不是嘛,
这王怀祖到了吴兴,
两眼一抹黑,
你说,
偌大的吴兴,
他能认识谁?”
周缙想了想,
指了指自己,
说道,
“好像,也只有我了,
原来叔父把我扔回来,
还有这妙用。”
荀蕤白了他一眼,
说道,
“后军将军是怕你惹祸,
先不说那个,
我这字迹是仿得王述,
寻常人肯定是看不出来,
当然遇到元规、逸少这样的行家,
是白搭。
你现在去王述那里,
想办法骗他几份手书,
再用你们家的内应,
把我亲笔写得那个换出来,
这样,
到时候就算追查下来,
也是他蓝田侯盗用临淮公名义,
中饱私囊,
那咱们……
不就,
哈哈哈。”
周缙点了点头,
说道,
“到底是千年世家,
比泥鳅还滑,
一点风都不漏吗?”
荀蕤说道,
“办法是给你想好了,
怎么做,
可就是你的事情了。”
周缙一拍胸脯,
说道,
“要说读圣贤书,
我狗屁不是,
这个太子文学,
也是靠着拿钱砸进去的,
但要说坑蒙拐骗,
那可就得心应手了。
不过,
还得令远兄配合我演一演。”
两人四目一对、心领神会,
荀蕤的酒杯就砸到了地上,
面前的桌案也掀翻在地,
随后骂声就传了出来,
“周缙,
你走,
你居然想算计我们自己兄弟,
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周缙也摔了酒杯,
说道,
“令远,
我这可是最后一次劝你,
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我要是走出来,
到时候,
你后悔也来不及。”
荀蕤摆了摆手,
说道,
“来人,送客。”
周缙被叉了出来,
在府门口跳着脚骂了半天,
嗓子快骂干的时候,
总算是等来了王述的马车,
一顿颠簸后,
周缙见到了王述。
王述开门见山,
说道,
“听说周兄被荀蕤赶了出来?”
周缙摆了摆手,
说道,
“不说了,
说起来就晦气,
马上就要一门五公了,
胆子比老鼠还小,
别说动王家了,
连个逸少,
他都不敢碰。
哎,
怀祖,
我可没有看不起你,
我知道你的脾性,
只不过,
现在的太原王氏,
不同往日了,
咱们做兄弟在心中,
我不能拿你往火上烤。
这种事情,
但凡走一点风,
怀祖兄今后十几年,
怕是就与仕途无缘了。”
王述本就是天生犟种,
又带着急脾气,
本来没当回事,
周缙这么一激将,
王述胸脯一拍,
说道,
“周兄,
没说的,
京城这么多官家子,
就周兄瞧得起我,
我也不能辜负周兄的期待,
让外人笑话了咱们兄弟。
有什么话,
你就敞开了说吧。”
周缙也没想到这么顺利,
就把荀蕤刚才教他的办法,
说给了王述,
王述越听眉头越皱,
他是急脾气的犟种,
但又不是傻子,
这个办法一听就是个大坑,
王述狐疑的看着周缙,
问道,
“周兄,
兄弟拿你当知己,
你拿兄弟当纸鸢?
你这是玩哪?
就这计划,
不摆明了是挖个坑,
让我往里面跳吗?”
周缙点了点头,
说道,
“啊,
荀蕤当时这么一说,
我腾就站起来,
掀翻了桌案,
我当即就和他说,
我周缙,
就是不挣这份钱,
也不可能出卖自家兄弟。
你要是没派人去,
我定骂臭了他。”
王述也没全信,
毕竟知道这位主是个什么货色,
问道,
“那依周兄所见,
咱们该如何应对?”
周缙一听,
知道对方上了钩,
说道,
“当然是将计就计,
他不是用临淮公的名义写嘛,
你就用九原公的名义写,
他收三成,
咱们就收两成半,
这样,
还怕抢不过他吗?
只要把这吴兴的田地都抢过来,
这口恶气,
不就出了嘛?”
王述点了点头,
继续问道,
“主意倒是个好主意,
可我这人生地不熟的,
也不知道谁家有份,
怎么去抢哪?”
周缙一拍胸脯,
说道,
“这事情包在兄弟身上,
那些人,
荀蕤也是通过我认识的,
只不过认识之后,
就把我踹到一边去了,
怀祖兄不会也这样吧?”
王述摆了摆手,
说道,
“哪能哪,
自渡江以来,
产业全失,
只能靠变卖家母的嫁妆度日,
前些日子,
刚刚在九原公的帮助下,
找到了宅院,
才算安顿下来。”
周缙点了点头,
说道,
“那就说定了,
你写手书,
我再去会一会那几家大户,
我就不信,
这好事,
还都让他荀蕤一个人占去了?”
王述点了点头,
说道,
“周兄大恩,
述不知道何以为报。”
周缙摆了摆手,
说道,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趾高气昂的态度,
怎么也要整整他才行。”
王述又点了点头,
话锋一转,
问道,
“我怎么听说,
县衙那边起了风,
连周太守也被关了进去?”
周缙一愣,
随后笑道,
“这是家兄的计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王述眉头一皱,
问道,
“这是何意?
据我所知,
是虞宗正带兵缴了周太守的械,
这计又从什么地方来哪?”
周缙脑瓜一转,
说道,
“怀祖兄难道忘了,
你刚一来,
那些世子就望风而逃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