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敬直已经准备好,李斯文小心将兕子的脑瓜移到肩膀处,一手撑住她的腿弯,一手翻阅着文本上,那些被朱砂笔墨重点勾画的字句:
“贞观七年正月初三,军器监工匠刘顺成,登门拜谢黄门侍郎赵宏智;同日,起居郎褚彦甫家长子褚彦甫,出席越王宴,不欢而散...”
“...初五,起居郎褚遂良,于家接见中书侍郎岑文本,月尽而散...”
王敬直沉思一番,决定以白宣正中为轴,中线之下记录各个工匠、兵卒、贩夫,之上则记录朝廷有名在册的高官权贵。
一人叙说一人记录,不知觉中,夜色悄然降临。
如水月色下,凉亭周边早已亮起了数十盏明灯,在李承乾的吩咐下,一众百骑还在来回奔波个不停,只为维持凉亭中的明亮,不让天色影响到两人。
等最后一盏明灯安稳落地,李承乾装模作样的拍了拍手,很是满意周遭亮度。
拄着手杖再次迈入凉亭,只一眼,便惊了个目瞪口呆。
只见那一人多高的白宣上,御史大夫韦挺居于最顶,其下是黄门侍郎赵宏智,前任军器监正监温宏正,起居郎褚彦甫...
等叙述完毕,王敬直落笔,看着白宣上,那如同生物遗传家系图的汇总,李斯文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韦挺一人,便生出了赵宏智、褚遂良等一众高官,韦家不愧是京兆韦家,雌雄同体实在前所未闻。
王敬直不解的瞅了李斯文几眼,见他正笑的开心,便迎上去,与入口处正望眼欲穿的李承乾介绍道:
“太子殿下请看,只要是接触过军器监中流失的玄甲、弓弩的人选,都被详细的记录纸上。”
“某刚才也说过,至今仍有部分重器下落不明,不过,但凡经过手的人都有众多百骑监管。”
“通过百骑汇总上来的报备,这些人平时接触过谁、不管是素有交往的好友、或是家中来了亲戚、客人...都被详细记录。”
“而将这些人脉关系,逐一合并并向上追溯后,源头...便如不谋而合般,指向了最顶上那人,御史大夫韦挺。”
王敬直话未说尽,只因部分猜测过于骇人,没得到李斯文的首肯,他实在不敢明说。
经晌午时李斯文的指点,他已经得知今日诬告一案,背后其实隐藏着夺嫡的风波。
而私藏重器一案里,嫌疑最为重大的韦家家主韦挺,不但是建成余党、还属于关陇门阀的一员。
若猜得不错的话,此人便是淮安王府与多方联合的最初推动者。
但好在,经周至韦家一事后,韦挺此人便被揭露了其狼子野心,去年便已经治罪下狱,如今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
而那位已经乞骸骨的军器监正监温宏正,也曾在前朝为官,与岑文本等人相识多年,想来与韦挺勾结已久。
但现在山高路远的,也不太可能将之抓捕归案,属实遗憾。
至于最近流落出的几架弓弩,明面上看,是经工匠刘顺成之手销毁,实则暗中移交他手。
只是这人交友广泛,涉及人数又太多,抽丝剥茧,逐一追查下去...属实是在为难百骑。
但经过这张白宣,关系脉络便一目了然。
一层层追溯上去,最后便能清楚看出,刘顺成与其他两位嫌疑重大的兵部员外郎,三人的人际关系最后都集中在了一人身上——褚彦甫。
李斯文平复好心中笑意,也注意到这点,不禁摇头感慨:
“没想到,那个既没城府又没本事的褚彦甫,暗地里还藏着这般能耐。”
“就是不知道,此人是起居郎褚遂良退到明面上的傀儡,还是真的深陷其中,功劳不菲。”
见李承乾面色疑惑,明显是对这人没什么印象,王敬直脸色有些阴沉的解释道:
“此人是褚遂良的长子,就是前段时间的那场越王宴上,被二郎写诗,败坏了名声的那个傻缺!”
“某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这货,被斯文写在《阿房宫赋》的题序上,千古留名的那个倒霉蛋!”
经王敬直提醒,李承乾一拍脑门,总算是有了些许印象。
而后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一旁脸色同样怪异的两人,好奇问道:“既然你俩与褚彦甫有所交集,想来是早有发觉蹊跷,怎么如今摆出这般脸色?”
李斯文没做回应,只警告的瞪了王敬直一眼。
他才刚打定主意,最好不要再让李承乾牵扯到夺嫡一事上,就好好让他在城外养猪、骟猪、追着猪跑,修心养性才是正理。
省的将来兄弟们各奔前程,独留他一人在宫中,被李二陛下压力到心理变态,一时想不开又打算去造他爹的反。
那样的话...他们这几个与李承乾交好的,一个也别想再快活。
经过越王宴上那场冲突, 王敬直便意识到褚遂良此人,已经被岑文本拉入了蜀王阵营。
但在读懂李斯文眼神中的意思后,刚要说出口便又咽回了肚子里。
也罢,现在太子麾下的首席智囊,非二郎莫属,既然他阻止自己明说,肯定是有他的考虑,自己这个脑子不如他的,还是乖乖听话吧。
心中斟酌半晌后,王敬直又抬起头,求助的看向李斯文。
天晓得什么事情能告诉太子,什么事情不能说,要不...还是您老亲自张嘴吧,省的他一不小心说错话,还招来你的不满。
见此,李斯文无奈起身,走到白宣底下,指了指褚彦甫的名字:
“从表面上看,此人只与最近遗失的那几张弓弩有关。”
“但这人背靠他爹褚遂良,仕途一片光明,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玩起走私弓弩的勾当,难道是嫌自己命长?”
“再者说,此人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心里更没什么胆气,家中势力与军方也没什么交集。”
“既然如此,那褚彦甫为何还要贩卖弓弩?”
“近年来的几次春狩、秋狩时可没见过他,想来是对拉弓射箭之类的活动,也不太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