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台上,凭空“生长”出的外星生物逐渐稳定下来,不再有新增人员。
随着雷翼王的实时翻译,陆明听到了那些研究院的交谈声:
“我们都回来了吗?”
“还没有,塔塔基、萨罗尔它们还没出现……”
“没事,大个子说了,有些‘复活’需要时间。
“只要我们呆在这里,它们都会回来的!”
同时,玻璃幕墙内,也开始有其他鬼爪样的生物出现。
很明显,七肢桶们也开始“读档”。
在外星研究人员叽里咕噜噼里啪啦的欢呼声中,陆明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相互拥抱,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斯克兰顿:
“博士。”
“嗯?”
斯克兰顿看着不远处平台上的外星人,明显有些抓耳挠腮——他太想近距离观察这些外星生物,研究研究什么的……
因此,对陆明的问话,他只是下意识回了一个字。
他没注意到,少年摸着下巴,目光在他的身上和远处的外星人上移动来,移动去:
“我还有一个新的想法。
“这次,你先不用跟我回去——我会在这里建一座太空桥。
“博士,你的研究室就设在这里吧。
“铍青铜的事我想办法,无论是从地球上挖,还是在宇宙里找,我都直接给你运过来。”
“嗯……嗯?”
斯克兰顿这才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下意识问道:
“是因为地球还不安全吗?
“你怕我回去意外死掉?”
“那倒不至于,”
少年笑了:
“现在,地球已经很安全了。
“我是在想……
“恐怕,我不只需要你,”
少年在雷翼王的装甲上踱步,他眯着眼睛,看着碧绿色天空中起伏的云海:
“仔细想来,制作出稳定锚,只是第一步。
“这次敌人的特征,不是普通的稳定锚能应付的——我需要范围更大,甚至能投射出休谟场的最新型稳定锚,
“也就是我‘退休’前刚刚做出雏形的那种,最高精尖的设备。
“在您设计的稳定锚基础上,加大了功率,加大了范围,延长了时间,甚至对时空产生伤害性的全功率进攻型稳定锚。”
斯克兰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嘴唇哆嗦起来,难以置信地问:
“可、可稳定锚没有那样的特征……”
“其实是有的,博士。
“在您‘离开’后很多年才有的。
“所以,我需要的不只是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
陆明向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需要朗.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plus版!”
斯克兰顿瞪大眼睛,声音颤抖:
“你、你觉得,我可以……”
“对!
“所以,博士,你可以先在这住一阵子。
“这颗星球会给你生成生存必须的房屋,食物,甚至实验设备——俺寻思是可以的。大雷子?”
“懂,老大。
“要是不可以,我就……”
话音未落,海面上开始升起一座二层小楼,以及配套的院落,甚至植被。
斯克兰顿:“……”
陆明满意地点点头:
“最晚三天,会有一只塞伯坦部队前来这里,建好通往地球的太空桥,届时,你可以自由往返。
“这其实比你乘坐七肢桶飞船回去要快,也舒服些,而雷翼王你可坐不了,他的飞行速度就不是给人类准备的……
“嗯?”
就在陆明对斯克兰顿交代自己的安排时。
七肢桶的研究员中,忽然爆发一阵骚动。
陆明微微皱眉,向前两步。
斯克兰顿同样疑惑地看过去。
他们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研究员中,有几个忽然蜷缩起身体,瑟瑟发抖。
还有的整个垮在地上,向着天空大声嚎哭。
其他人中,有些研究员同样矮下身,把触手或手臂搭在那些生物身体上。
似乎在安慰它们。
陆明和斯克兰顿面面相觑。
尽管种族、生物特性、语言甚至文化完全不同,
但那绝对是发泄式的情绪表达,是嚎哭与哀鸣。
“他们……这是在哭?
“劫后余生吗?”
斯克兰顿伸长脖子,不由自主往研究员们的方向移动。
他的好奇心快溢出来了。
陆明不得不扯住他,防止他从雷翼王上掉下去。
他下意识看向七肢桶的幕墙——
名为“大个子”的七肢桶,正用墨汁在墙上写下汉字:
“典狱长,我们都是从那个地狱中复活的。
“因为,我们都死于那个国度的使者之手。
“那里远比真正的死亡更恐怖,你无法想象我去了哪儿,遭遇了什么。
“有些研究员很难承受,它们的神经结构和意识构型相对脆弱。
“它们需要些时间恢复。”
“地狱?”
陆明微微皱眉。
“地狱。”
“大个子”再次在幕墙上写下这两个字。
紧接着,它伸出一只鬼爪,抹去了所有文字,用新的墨汁,写出了一个名字——
“光之国。
“我们短暂地抵达了光之国。
“那片忤逆熵增,铸成大错的恶土。”
……
一个漆黑、错乱、万物朽灭的宇宙中,
有一处被斑斓光芒笼罩的存在。
如果有不同生命,真正的,活着的生命,能在这片虚无而错乱的宇宙中凝望此地,它会看到此地不同的面相——
它是一片充满秩序的钢铁堡垒;
它是一处温暖、安全、满是丰饶食物的虫巢;
它是一棵生机盎然,承载着无数生灵命运的生命之树;
它是一颗完美的、养育智慧生命的美丽星球……
等等。
而从受到基本教育、有基本审美能力的地球上的智慧灵长目生命,人类的角度看——
那是一片美丽的花园。
花园巨大而广袤,其中密布珍奇花卉,参天巨木。
几处城镇点缀在花园中,远处的山峦上,另有一处美丽的山泉。
山脚下,小小的村落一隅,一座如同童话中的糖果屋似的小房子内。
柔软的单人床上,少女睁开了眼睛。
少女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
女孩气质纯真,动作柔美,妖娆的身段带着些许媚意。
她环顾四周——房子内的一切干净,整洁,虽然是实木房屋,却没有任何潮湿与小虫,满是或可爱或温馨的小摆件。
壁炉中的火焰自动熄灭,燃烧过的木炭自动复原。
房屋中的梁柱是一棵活树,枝桠生长,房间内同样绿意盎然。
女孩脸上带着微笑,但随着环顾,笑意消失了。
“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从柔软的床铺上跳下,赤裸的身躯瞬间换上了蓬松可爱的长裙。
她在屋里小跑几圈,喃喃自语:
“几个新送来的小玩偶消失了。
“倒也没什么。
“但……这个趋势,不好,”
她精致如带妆的面庞上,表情逐渐消失。
“很不好。”
房间中各个角落堆放的,数以百计的玩偶,开始发抖。
女孩的呼吸中带上了一丝怒意。
那怒意化为呼气,瞬间扫过周围的一切——
木屋化为巨兽的枯骨,壁炉中是不知哪个种族的战舰,床铺是一颗星球的大陆架。
那些玩偶,则是一个个不断在幼体、青年、成年、老年、衰朽、死亡、新生状态中切换的生命。
哀嚎、惨呼与啜泣瞬间充塞房间。
但少女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没事。”
于是万物复原。
少女环顾房间,哼着歌,踮起脚尖,蹦蹦跳跳到一只可爱的小熊玩偶旁。
她一把抱起玩偶,抬手。
她瞬间出现在屋门旁,推门出去。
门外是广袤的原野,远方是美丽的花田,天高云淡,长风宜人。
少女向远处汲水的农妇打了个招呼,沿着村头小路,高高兴兴地走着。
她抬起素手,拭去小熊玩偶眼眶溢出的血泪,轻声说道:
“对不起呀。
“刚才有点生气。
“现在没事啦~
“你看,这不是很好吗?
“在这里,你们永生不灭。
“熵不会再困扰你,你再也不会老去。
“我记得,你以前是……一个战士什么的?
“亚加族的王?
“每天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
“现在这样多好。
“你永远年轻,永远强壮。
“啦啦啦~”
“小熊玩偶”慢慢张开嘴。
嘶哑、孱弱的声音,从它的口中发出,细微如蚊蚋的鸣声:
“让……
“我……
“死……”
它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
“我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只有、只有……光……
“好疼、好疼……
“时间、时间在切割我的身体……
“我在腐烂……可光,光不允许我腐烂……”
少女扳过小熊的头,朱唇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它的额头:
“乖,不要出声。”
于是,小熊的嘴消失了。
少女笑着俯身,从路边拔下一棵野草。
野草离开土壤时,发出一声细细的尖叫,但转瞬间,随着少女手掌翻开,野草不见了,变成了一颗小扣子。
少女带着温柔的笑意,用手指扣着小熊已经消失的嘴巴,于是布片破碎,棉絮飞扬。
少女举起扣子,轻声说道:
“这是惩罚~
“要知足哦。
“来,给你奶嘴。”
她伸出手,将扣子按在破碎的棉絮上。
小熊的伤口愈合,扣子仿佛本来就在那里。
少女满意地放下手,哼着歌,拎着玩偶的腿,蹦蹦跳跳,走在路上。
风中传来一声问话——
卡尔蜜拉。
你丢失了什么?
远方,一座中段破碎的翡翠色巨塔,在天穹中时隐时现。
少女停步,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
“不重要。”
可那询问不依不饶——
是否有生命逃脱?
少女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宝石般的苍穹:
“逃?
“能逃到哪儿去?
“它们终要归于死亡。
“死了,和来到这里,有什么区别?”
她手中,小熊玩偶的眼眶,一滴血泪再次凝聚。
流淌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