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陆Gt的引擎在雨夜里发出低哑的轰鸣,张欣欣的指尖随着车载音响的节奏敲击着方向盘。这台古董跑车,21世纪初售价仅300余万龙国币,末世历纪元前的2095年,价值也达到了惊人的三百万欧元。
如今车身虽然已经从布满酸雨蚀刻的斑纹中脱胎换骨,重新变成了光亮的牙白色,不过轮毂内侧的「宾利」徽标仍泛着幽蓝冷光。她叼着的电子烟明灭不定,火星在后视镜里晃成细碎的光斑,映得艾琳·荣克铂金鼻钉的倒影忽长忽短。
“咱们在等谁啊?”艾琳的指尖抠进鸵鸟皮座椅,深色眼影下的瞳孔在王府高墙的阴影里收缩。征北大将军王府的朱红色大门紧闭,门钉上的蟠龙纹被苔藓爬成墨绿色,门楣角落的摄像头红点和门口咆哮状的石狮子,一个用符号另一个用科技,警告一切闲杂人等不要挑战主人家的威严。
“还能等谁,大将军王的正妃呗。”张欣欣吐出烟圈,雾气在车窗上凝成蛛网般的水痕。她故意将「正妃」二字咬得极重,尾音拖出戏谑的弧度,仿佛在咀嚼一块变味的口香糖。
艾琳的睫毛猛地颤动。作为末世前(2095年之前)的顶级豪门圈,那一小撮人,她记得自清末就崛起的穆家,完全就是秉持着家族里最严苛的规矩。
在很多民众以及小富即安的人家,对穆家女人的印象就是“足不出户,笑不露齿”,至多也就是知道穆家巨大的拔步床,美轮美奂就像是一座微缩版的宫殿。但是艾琳·荣克,至今仍然记得自己末世前听说过穆家对女儿们“正确爱好”的培养,那是一种对生活无死角的填充。为的就是让你爱好足够多,没精力做坏事想坏事。
当然她更记得自己在末世后巴伐利亚邦某个地牢没的报纸上,看到武天嗣与穆雪那场轰动龙国的「三岁新郎十八岁新娘」婚礼。她下意识摸向耳垂上的三连星耳环,金属凉意让她紧张的缩了缩脖子。
“别瞎说,末世前我在燕京就听说过穆家历来都是家教很严的。”她的声音比雨声更轻,却在提到「家教」时莫名发颤。征北大将军王府邸正妃与此时倒车镜里浓妆艳抹的她,似乎就是水与火那样,完全不相容的两样东西。
“穆家还有你们老荣家显贵?”张欣欣的冷笑混着引擎震动,震得车载香水瓶里的荧光液体泛起涟漪。那是武廿无送的「量子玫瑰」香氛,前调是三战前保加利亚玫瑰,尾调却混着末世特有的臭氧味,如同这个时代的文明拼盘。
艾琳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她想起祖父埃德蒙·荣克的实验室,那些被锁在铅盒里的特殊手稿,与穆家祠堂里供奉的列祖列宗牌位,本质上都是被权力封存的危险品。正当她想反驳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武廿无的加密短信,锁屏壁纸里他穿着军装的剪影,正被滁州花都的霓虹切割成碎片。
车门突然被拽开,潮湿的夜风卷着蓝紫色发丝扑进车内。来人穿着荧光绿的赛博朋克风衣,内搭是印着骷髅头的黑色背心,肚脐环在应急灯下发着幽光。她抬脚时,马丁靴底的尖刺刮过车门踏板,发出指甲擦玻璃般的声响。
“开车。”穆雪甩了甩蓝毛假发,发梢甩出的水珠砸在艾琳手背上,凉得刺骨。她脖颈处的刺青若隐若现,那是用哥特字体写的「memento mori」(记住你终有一死),与她腰间的穆家传家宝玉佩形成残酷对仗。
张欣欣踩下油门的瞬间,艾琳听见王府铁门在身后缓缓闭合的吱呀声。穆雪的蓝发扫过她脸颊,混着廉价发胶味的气息里,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那是穆家女眷专属的香调,此刻却被街头潮牌的麝香压得奄奄一息。
“这是艾琳·荣克,荣克博士的孙女。”张欣欣转动方向盘,跑车在积水里划出银灰色弧线,“这位是穆雪,征北大将军王府的镇宅之宝。”
“幸会。”艾琳伸出手,却在触到穆雪掌心老茧时猛地缩回。那些茧子分布在虎口与指节,分明是长期握枪或攀爬所致,与她印象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判若两人。
穆雪的嘴角扯出一抹尖利的笑,蓝毛假发下的耳后,露出半枚银色耳钉——形状是把微型手枪,扳机处镶嵌着碎钻。“荣克小姐的鼻钉很别致,”她的指尖敲了敲自己的肚脐环,“看来大家爱好差不多嘛。”
车载音响突然切到重金属摇滚,张欣欣跟着节奏摇头晃脑,荧光绿风衣下的蝴蝶骨此起彼伏。艾琳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招牌,「新秦淮艳」的「艳」字终于修好了,粉色激光在穆雪脸上扫出暧昧的光斑,让她想起实验室里的活体成像仪。
“咱们这是去哪儿?”她不得不提高音量,却在看见穆雪从风衣口袋掏出电子烟时愣住——烟盒上印着「武天嗣专用」的烫金字样,封口处还有三岁孩童稚嫩的牙印。
“老地方,给咱们的荣克小姐开开眼。”张欣欣猛地打方向盘,跑车擦着路边水洼疾驰而过,溅起的污水在路灯下折射出彩虹,又在下一秒碎成齑粉。穆雪跟着节奏哼唱起来,跑调的旋律混着脏话,与车载香氛的玫瑰味扭打在一起,在狭小的车厢内酿成一场微型风暴。
艾琳的手机再次震动,武廿无的短信终于弹出:「后天我回家,你把狐朋狗友的事推一下。」她望向车窗外,滁州的量子屏障正在夜空流淌,那幽蓝的光带不是月亮,而是这个时代的疤痕。而在这疤痕之下,穆雪的蓝发正被风扯成凌乱的旗帜,仿佛要刺破这层虚假的文明包膜。
欧陆Gt的尾灯在雨夜划出猩红的伤口,车内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三条逃离笼子的困兽,在末世的泥沼里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前方,滁州花都的霓虹已经扑面而来,那旋转的克莱因瓶状的招牌下,正有无数双眼睛,等着见证这场文明与野蛮的镜像狂欢。
65分钟后,张欣欣一行人到了江南的滁州。当她那辆看起来有些臃肿的跑车缓缓开出渡轮,原本寡淡的牙白配色和银色网格状进气格栅瞬间就被滁州的染成一副光影交错的流体画。
四周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既有坐在暖轿里嗑着瓜子的太太和姨太太们,也有那些一身亚麻色军装搭配白色木髓盔骑着白马的大小姐。以及一身防暴警察装备的女骑警。当然还有健步如飞的高丽人拉着到处跑的人力车,和随处可见的欧式铁艺马车,雕花繁琐的日式驾笼。当然更多的还是密集的行人,以及张欣欣这样的汽车。
全息投影在空气展示出尼德兰女郎的热舞,江户风情街的花魁道中,更有高丽妓生在天空中翩翩起舞。当然这里最震撼的还是那座高达25米的巨大督帅戎装站立像。
艾琳·荣克在末世后失联于日耳曼尼亚联邦的这几年,看到的也只有荒废的街道,饥饿的人,以及四处游荡的野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热闹,于是放下玻璃任嘈杂的叫卖声毫无阻隔的填满自己的耳蜗。
“金平糖... 鲷鱼烧,小丸子,快来买啊!”这是一个小女孩用东瀛语的叫卖声。
还有人高丽话大喊着,“炒年糕,好吃的炒年糕呀。”
更有一些小孩子提着果篮,在缓慢行进的车流中卖金桔,卖槟榔,卖报纸,以及各种各个风情街头牌姑娘的微缩手办。
这时艾琳·荣克发丝,就被一个小孩子背篓上的鲤鱼旗尾扫过,没有静电的粘连就像是一阵清风扫过不着一点痕迹。
车流很快就被女骑警疏通了,刚才的拥堵就像是从未发生。车流裹挟着她们的车继续前进,当她们开到那座名为桃花水榭的六层仿古小楼时,艾琳·荣克彻底坐不住了。
艾琳看了看门楣两侧的对联,上联是「云板三声,声声缓」,下联「绣鞋双步,步步娇」。再后退几步远眺眼前这座朱漆妆点的小楼,那宛如瀑布般自六层垂落的帷幔,在阵阵微风的吹拂下就像是将这三个女人,置身于一片粉红色的海洋之中。
荣克小姐紧张地,看着人群中身穿西装三件套的商务人士;穿着深灰色干部夹克,梳着背头,手持保温杯,目光躲闪的神秘人;甚至还有个别上身挺直迈着四方步,留着锅盖头,且精瘦黝黑的中年人,这一切不由让原本只以为是来蹦迪的穆雪和艾琳·荣克心里不由一阵突突打鼓。
顶着一头蓝色假发的穆雪,紧张地一把拉住张欣欣的袖口,低声说:“小姨,咱们来错地方了吧... 这不是,那些清倌人的馆子吗?咱们来这里干嘛?”
张欣欣一听穆雪的话,就一脸不屑的拍打开了对方抓着她袖子的手,冷哼一声,眉梢轻挑,而后从兜里掏出一沓子大面额的庐州票,“怕啥,咱们也买身男装,也进去拍个行首给咱们找点乐子。就让她成本大套的唱一出大西厢。”
张欣欣自然觉得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可是不远处的伊芙琳·格雷厄姆的长焦镜头在雨幕中微微颤抖,镜头里欧陆Gt的牙白色车身如同一尾游弋的银鱼,消失在滁州花都的霓虹漩涡中。她蹲在「量子美容中心」的全息广告屏后,防雨风衣的兜帽边缘滴下的水珠,在取景器上晕开细小的彩虹。作为圣乔治王国《泰晤士报》的王牌记者,她嗅觉到了比「荣克后裔抵龙」更劲爆的新闻——那三个女人身上,交织着权力、反叛与禁忌的三重气息。
「宾利轮毂、量子玫瑰香氛、穆家玉佩……」她低声念叨着,指尖在录音笔上快速敲击标签。当张欣欣的跑车在桃花水榭前停稳,艾琳·荣克下车时露出的铂金鼻钉反光,恰好与穆雪耳后的手枪耳钉形成刺目的对仗,伊芙琳的食指果断按下快门。
跟踪的难度远超预期。滁州的雨夜是天然的掩护,但满街的全息投影女郎和赛博朋克涂鸦不断干扰视觉,更何况张欣欣那双涂着荧光美甲的手,始终在后视镜里若有若无地晃动。伊芙琳选择了最笨拙也最安全的方式——混入卖金桔的孩童队伍,用长焦镜头藏在果篮里,任由雨水浸透裤脚。
桃花水榭的朱漆大门在三人身后闭合的瞬间,伊芙琳注意到门楣摄像头的红光突然转为绿色——那是「识别通过」的信号。她摸向风衣内衬的微型电磁脉冲器,这是三战前军情六处的老古董,能短暂干扰门禁系统。但就在这时,穆雪的蓝毛假发突然甩过肩颈,哥特字体的刺青在应急灯下明灭,像极了她曾在暗网见过的「旧日教团」标记。
「她们准备要换衣服。难道是要进入桃花水榭... 」伊芙琳对着录音笔低语,目光锁定街对面的「绅爵男装」店。橱窗里的全息模特正在展示三战前的威尔士亲王格纹西装,领带夹的钻石在雨中闪烁,与张欣欣指间的电子烟火星形成诡异呼应。她看着三人鱼贯而入,老板娘看到这情形立刻差遣导购员到门口把风,不许任何人进来。
即使如此,伊芙琳偷拍的角度堪称完美。伊芙琳躲在男装店隔壁的「胭脂铺」里,透过香粉罐的间隙,看见张欣欣正在扯掉荧光绿风衣,露出里面的黑色束胸。艾琳·荣克的鸵鸟皮手袋被随意丢在试衣凳上,追踪器的蓝光透过皮革纹路隐隐可见。最震撼的是穆雪,当她摘下蓝毛假发,露出耳后未褪尽的龙涎香膏痕迹,却在穿上三件套西装的瞬间,将一枚微型手枪状耳钉从耳垂取下。